省富利彩票中心的兑奖大厅，空旷得能听见自己每一次心跳的回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金钱特有的、混合着油墨和崭新铜版纸的味道，冰冷、干净，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秩序感。张盛坐在接待区硬邦邦的仿皮椅子上，墨镜遮住了大半张年轻的脸庞，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和抿成一条直线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普通夹克，脚上是双沾着点灰尘、鞋帮略有些开胶的运动鞋，与这窗明几净、每一寸空间都透着“规矩”二字的森严环境格格不入。
偶尔有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地走过，目光扫过他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又一个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的幸运儿？或者，更像一个即将被巨额财富瞬间熔化的普通人？那眼神里混杂着职业性的麻木、程式化的好奇，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
时间仿佛被胶水黏住，流淌得异常缓慢。墙上石英钟的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敲在神经末梢。张盛强迫自己放空，目光落在对面墙上悬挂的巨大、鲜艳的福利彩票公益宣传画上，那些笑脸和“扶老、助残、救孤、济困”的标语，此刻在他眼中却扭曲成模糊而讽刺的色块。他口袋里的身份证和那张薄薄的中奖彩票，像两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烫着他的大腿。
“张先生，请跟我来。”一个清晰、平稳、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的女声打破凝滞的空气。
张盛循声看去，一位穿着深灰色职业套裙、头发一丝不苟挽在脑后、表情如同精密仪器的中年女士站在面前，胸前别着“兑奖部主管”的工牌。她的眼神锐利，像能穿透墨镜。
张盛点点头，沉默地起身，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他被引领着穿过一道需要刷卡的厚重玻璃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瞬间隔绝了外面大厅隐约的人声和光线，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接着是第二道门，同样是厚重的磨砂玻璃，上面贴着“VIP兑付专区”的烫金字样。
穿过这道门，光线变得柔和而内敛，空气似乎也更凝滞了几分。最终，他被带进一个面积不大但极其私密的房间。深色的吸音地毯吞噬了脚步声，柔和的暖光灯打在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泛着乌光的实木办公桌上。
桌后坐着两个人：一位是同样穿着福彩制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胸牌显示他是中心副主任；另一位则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蓝色银行制服，约莫四十岁上下，神情精干，眼神沉稳，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职业气息。
房间的两个角落，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塑，笔挺地站立着两位身穿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安保人员。他们的存在感极强，却又刻意收敛着气息，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桌子上，一个厚重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保险箱安静地矗立着，箱体上复杂的密码盘和指纹识别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份量。
“张先生，恭喜您中得本次超级大奖。”副主任站起身，公式化地伸出手，脸上挂着标准的、如同尺子量过的职业微笑，“根据国家相关规定以及我们中心的流程，现在需要对您的身份进行最后核验，并请您签署一系列必要的法律文件。”他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这位是省工商银行私人银行部高级经理赵启明先生，他将全程负责您本次奖金的兑付以及后续的银行对接服务。”
被称为刘森的银行经理立刻上前一步，动作流畅自然，双手将一张质感厚重的名片递到张盛面前，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张先生您好，鄙人刘森。能在这个特别的时刻为您服务，是我们工商银行私人银行部的荣幸，也是我个人的荣幸。”
他的声音温和有力，语速适中，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感，“关于流程，请您绝对放心。我们银行与省福彩中心有着最高级别的保密合作通道，所有信息传输和资金流转都在最安全的闭环内进行。您的身份信息将受到最高级别的保护，资金也会确保安全、准时地划入您指定的账户。整个过程，我们力求无懈可击。”
接下来的时间，在一种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度过。张盛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精密操控的提线木偶，在工作人员无声的注视下，机械地完成着一个个指令。
他摘下墨镜，露出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沉静的脸。一次次地核对身份证信息，冰冷的仪器扫描着他的面孔和证件。在指定位置，他签下自己的名字，张盛。那两个字从未写得如此沉重，笔尖仿佛有千钧之力。最后是按下鲜红的指印，每一次指尖触碰那冰冷的指纹采集器，都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离那4个亿更近了一步。
一份份文件的签署，直到看到印着令人眩晕的数字组合。四亿。这个庞大到超越日常想象极限的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他的意识里，留下焦灼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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