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朝会,气氛果然不同寻常。金銮殿内,鎏金柱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唯有御座旁铜鹤香炉吐出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盘旋上升,更衬得殿内一片压抑的肃静。皇帝高踞龙椅,冕旒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唯有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
谢珩身着亲王常服,立于宗室班列之首,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沉静,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果然,议事过半,待几项常规政务奏禀完毕,都察院左都御史郑崇明,手持玉笏,步履沉稳地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以刚直(或者说顽固)着称的老臣身上。不少人心知肚明,风暴将至。
“讲。”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淡无波。
郑崇明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与痛心疾首交织的情绪,响彻大殿:
“臣,弹劾珩亲王谢珩,纵容其妃花氏,罔顾礼法,牝鸡司晨,干预外事!更于京郊别院,假借慈善之名,行聚众讲学、传播异端邪说之实,其心可诛,其行可鄙,动摇国本,祸乱朝纲!臣请陛下明察,严惩不贷,以正视听!”
“牝鸡司晨”、“异端邪说”、“动摇国本”——这几个字眼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虽然早有预料,但郑崇明如此直接、如此严厉地将矛头指向一位亲王及其正妃,还是令人心惊。
谢珩眼皮微抬,目光冷冽地看向郑崇明,并未立刻出声。
皇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郑爱卿,弹劾亲王与王妃,非同小可。你且细细奏来,珩王妃如何‘牝鸡司晨’,又如何‘传播异端邪说’,‘动摇国本’?”
“臣遵旨!”郑崇明显然有备而来,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写就的奏章,开始一条条陈述,声音洪亮,字字铿锵:
“其一,珩王妃花氏,身为皇室妇,不当抛头露面,干预外间事务。然其不仅亲自打理所谓‘慈善学堂’,更暗中掌控工坊运营,与民争利,此乃其一罪也!”
“其二,其学堂所授,非圣贤之书,非科举正途!臣查实,其所编教材,名曰《民生启慧录》,其中充斥算学、工技、乃至商贾贱业之内容,诱导蒙童舍本逐末,轻视经义,此乃惑乱人心,其二罪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尤其在某些面露赞同之色的老臣脸上停留片刻,继续加重语气:
“其三,亦是其最大之恶!其所建别院深处,更有隐秘之所,名曰‘格物学堂’!” 他刻意加重了“格物”二字,带着浓浓的讥讽与批判,“聚集不明士子,研讨所谓‘实学’,其所究为何?非孔孟之道,非先王之法,乃是奇技淫巧,机变之巧!更有内部流传之《栖霞学刊》,其中言论,质疑古制,妄议成法,此等行径,与私设学馆、非议朝政何异?!长此以往,士子皆弃圣贤而逐末技,国将不国,此非动摇国本为何?!”
他的声音愈发激昂,最后几乎是指着谢珩的方向(虽然未直接点名,但意味明显):“珩王殿下,纵容王妃行此悖逆之事,岂能无失察之责?若说全不知情,臣实难相信!臣恐殿下受妇人蛊惑,有损天家威严,更惧此风一开,后患无穷!故,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查封京郊别院所有产业,严惩珩王妃花氏,珩王殿下亦当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一番话掷地有声,条条罪状,皆指向礼法大防与统治根基,可谓狠辣至极。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不少官员低下头,不敢与郑崇明对视,亦不敢去看御座上的皇帝和脸色铁青的谢珩。
这时,又有几名御史和几位素以保守着称的官员出列附和:
“臣附议!郑御史所言甚是!女子干政,乃亡国之兆!”
“奇技淫巧,败坏人心,不可不防!”
“请陛下为天下士子计,铲除此等异端学馆!”
压力如同实质般向谢珩涌来。
就在此时,谢珩动了。他稳步出列,来到御阶之前,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并未因指控而有丝毫慌乱:
“父皇,儿臣有言。”
“讲。”皇帝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谢珩直起身,先是对郑崇明微微颔首,礼数周全,随即面向皇帝,不疾不徐地开口:“郑御史忠心为国,恪守礼法,其心可嘉。然,其所奏之事,儿臣以为,多有偏颇与误解之处,儿臣不敢不辩。”
他首先回应关于王妃的指控:“郑御史言及王妃‘干预外事’、‘与民争利’。慈善学堂,旨在收容贫苦失学孩童,教授识字算数等基本技能,使其能安身立命,此乃仁善之举,亦是王妃身为皇室成员,体恤民情、为皇家积福之本分,何来‘干政’之说?至于工坊,所产之物皆为补贴学堂用度,且招收贫家妇孺,使其得以谋生,并未挤压寻常商户生计,何谈‘与民争利’?若行善举亦是有罪,儿臣不知,何谓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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