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晨雾还没把青石板路捂热,就见个身影慢悠悠晃过来——沈惊鸿穿件半旧的葛布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串着的核桃,油光锃亮的,一看就盘了好些年。他走得轻,脚步声跟沾了露水似的,连院门口的石狮子都没惊动,倒让守门的老仆愣了愣:“沈先生?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来看看我那老伙计,顺便蹭杯早茶。”沈惊鸿笑着往里走,刚进二道门,就见花老太爷拄着拐杖迎过来,俩人一照面,就跟俩顽童似的开起了玩笑。
“老东西,你倒敢往我这‘是非地’钻!”花老太爷故意板着脸,眼里却藏着笑。
“你这侯府要是真成了是非地,我躲着才是害你。”沈惊鸿拍了拍他的胳膊,“再说了,我来见老友,又不是来见官差——难不成你还怕我蹭你那点雨前龙井?”
俩人说说笑笑进了书房,刚落座,沈惊鸿的目光就被案上的画吸引了——宣纸上松、梅、竹三样东西画了大半,松枝苍劲,梅蕊点点,竹节挺拔,墨色浓淡相宜,就是落款还空着。
“这是念安丫头画的?”沈惊鸿凑过去,手指离纸面半寸远,生怕蹭坏了,“你这孙女,倒比你当年强——你年轻时画个老虎,跟病猫似的,还总说‘气势到了就行’。”
花老太爷被揭了老底,也不恼,慢悠悠煮着茶:“还没正经拜师,瞎琢磨着呢。你今日来正好,帮我看看,她这画里,能看出几分心思?别光看笔锋,我总觉得这丫头画的不只是岁寒三友。”
沈惊鸿原本还随意点评着“这笔松枝力道够了,就是转弯处太硬”,听花老太爷这么一说,忽然眯起眼,凑近了细看。这一看,他眼神骤变——松枝的走向看似随意,却刚好对着梅枝的间隙,像兵法里“避实击虚”的路子;竹节的间距更是分毫不差,倒有几分算学里“等比”的意思,哪像个闺阁姑娘的笔墨?
“你看这松枝,”沈惊鸿指尖点在墨痕上,声音都沉了些,“每一笔都绕着梅枝走,不抢风头却能撑住画面,像不像你当年守边关,明明有实力却不张扬?还有这竹节,一节比一节高,间距却不变,倒像是在算‘步步为营’的道理。”
花老太爷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念安提着裙角跑进来,见了沈惊鸿,赶紧屈膝行礼:“晚辈念安,见过沈爷爷。”她刚站稳,就瞥见案上的画,脸一下子红了,“这……这是我瞎画的,让您见笑了。”
沈惊鸿直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点破画里的机巧,只是笑道:“瞎画能画成这样?你这布局比市面上那些画匠强多了。笔意虽嫩,却有性情——寻常姑娘画岁寒三友,只想着好看,你却把‘志’藏在了里面,难得。”
他话锋一转,突然发问:“丫头,你画这松、梅、竹时,心里想的是‘岁寒三友’的典故,还是别的?”
念安愣了愣,随即认真答道:“晚辈想着,松要像祖父守侯府那样坚韧,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慌;梅要像沈爷爷拒官时那样傲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被名利诱惑;竹要像……像以前教我读书的先生那样虚心,就算懂了点东西,也不骄傲。主打一个各有其志,不跟别人比。”
这话一出,花老太爷的茶盏顿了顿,沈惊鸿更是哈哈大笑:“好一个‘各有其志’!比你祖父当年强多了——他年轻时就知道‘跟人比谁的刀快’,哪懂这些道理?”
接下来的时辰,书房里就成了沈惊鸿的“课堂”。他从南朝谢赫的“六法”讲到唐宋山水,一会儿说“吴道子画人物,衣袂飘飘像要飞起来,靠的是‘气韵生动’”,一会儿又拿起毛笔示范:“你看这山,不能一笔画到底,得‘断笔’,就像走路要歇脚,这样才有层次感。”
笔尖在宣纸上游走,时而快得像刮风,时而慢得像流水,不过片刻,一幅简笔山水就成了——远山淡淡的,像蒙了层雾,近水弯弯的,还画了只小渔船,连船帆的褶皱都画得清清楚楚。
“哇!”念安看得眼睛都直了,“沈爷爷,您这画跟活的似的!我以前临摹,总觉得山就是山,水就是水,现在才知道,画里还藏着‘远近高低’的道理。”
“可不是嘛!”沈惊鸿把笔递给她,“你试试,画座山,别想着‘画山’,想着‘山在远处,看起来淡淡的’,笔要轻,墨要淡,就像你跟人说话,轻声细语反而让人听得更认真。”
念安接过笔,按照沈惊鸿说的,轻轻在纸上画了几笔,果然比之前画的山柔和多了。花老太爷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知道,老友这是真心想栽培念安,更重要的是,沈惊鸿的声望摆在那里,他频繁来侯府,就是给那些暗中盯着花家的人“递信号”:这丫头有我护着,你们别乱动。
日头快到午时,沈惊鸿才起身告辞。临走前,他拉过念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丫头,书画看似是小道,却能装下大道理。你心里有丘壑,这很好,但记住,别把‘聪明’露在外面——就像这梅,开得太艳容易被风雪摧折,藏几分拙,反而能走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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