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太师府的庭院。
正值春日,院中西府海棠纷飞如雪,穿着紫樱色锦袍的少年站在树下,手中挥舞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
细密的阳光穿过花簇,闪烁的光斑映在少年身上。
只见他肌肤胜雪,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微微上挑的凤眸,若非身量极高,还以为是哪家的俏姑娘。
裴鸿最爱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每每穿上,她便笑他像雀鸟司中的花孔雀。
偏她与三哥生得极像。
每次她笑他,他就弯下腰,捏捏她的鼻尖,“咱们俩生得这般像,笑我不就是笑你自己?”
偶尔气急,也会将她抱起来高高抛几个来回,直至她哭着讨饶,才肯罢休。
她落地后,立刻小跑着去向母亲告状。
母亲会作势揪住裴鸿的耳朵,满院都是他吱哇乱叫的声音。
当时,她最讨厌整日与她打闹、抢夺吃食的三哥。
曾剪过一张不伦不类的纸人,写上他的生辰八字,以此诅咒他从世界上消失。
也不知是不是那纸人起了作用。
他真的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不会与她抢糕饼点心,也不会穿得像只花孔雀四处招摇。
树下的少年回过头来,他背对着阳光,光束朦胧间看不清他的相貌,“傻萋萋,愣着干什么?”
她混混沌沌,明知一切是梦,却像个孤儿贪恋家的温暖,沉溺在轻易破碎的梦中。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肆意流淌,一滴滴没入软枕。
唯有在梦里,她才能这样不顾忌不遮掩,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天际泛起一抹晨虹。
烛火燃尽,黑沉沉的屋里,徐鹤安起身穿衣,身后传来阵阵细微地啜泣声。
他系腰带的动作顿住。
榻上人蜷缩如婴,不知梦到了什么,长睫上挂着晶莹泪珠,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却仍溺在梦中不愿醒来。
他心口莫名发窒,探手轻轻靠近,想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指尖悬在她眼角寸许,还是作罢。
待天光大亮,林桑缓缓睁开双眸,身侧余温早已消散。
春意渐浓,万和堂的香囊风靡京城,大街上处处可见腰间挂着香囊的妙龄少女。
林桑整日忙着问诊,闲暇时便待在后院,将满腔怒火倾注于药杵之上,凿得药罐乒乓作响。
乐嫦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只好将找银锁的事儿又咽回肚子里。
这么多日过去,依旧风平浪静。
或许是她不慎遗落在山里,也未可知。
清明前夕,乐嫦将抄了几个月的佛经收好,明日总算可以派上用场。
又寻了些桑纸,坐在廊檐下剪一些纸钱备用。
“这天色阴的厉害,夜间保不准要下雨。”乐嫦手中动作未停,看了眼垂眸捣药的林桑,“明日我要出城一趟,去.....京郊落子坡。”
落子坡上,都是一些无名孤坟。
再往上走一盏茶的功夫,便是西山乱葬岗。
林桑捣药的动作停住。
——西山乱葬岗。
裴鸿的尸首就被扔在那......
时维清明,节届思亲。
可怜裴府满门,无牌无位无陵。
即便手抄佛经千卷,亦寻不到焚烧之处。
王婆子搓着手来到后院,笑着对林桑说道:“林大夫,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林桑停下捣药的动作,“王大娘有事直说便是。”
“嗐,倒也不是我有事,是老身一个多年故交,他病得厉害,家中又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请大夫上门诊治......”
大夫上门问诊,诊金要翻三倍。
这是行里行外都知晓的老规矩。
让人去做白干的买卖,王婆子面色窘迫,“你看……能不能去帮他瞧瞧,老婆子店里的茶随您挑。”
林桑瞅着她的脸色,起身道:“走吧。”
王婆子明显愣住。
没想到看着冷冰冰的林大夫,竟如此好说话。
“哎。”她忙不迭应声,走去前头为林桑引路。
路上,王婆子又说起这位故交早年丧母,中年丧偶,一人拉扯着独子长大,实是命运多舛,一介老实巴交的苦命人。
絮叨了一路,两人总算到了地方 。
“这屋门有点低,林大夫仔细着些。”
王婆子撩起洗得发白的灰布门帘,冲着屋里扬声道:“柯致,老婆子把大夫请来了,还不快出来迎一迎。”
话音刚落,一年轻男子便迎了上来,见着林桑先是一愣,“林大夫?”
——竟是那日买风寒药的男子。
林桑对他有些印象,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炕上躺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翁,眼窝深深塌下去,薄被下几乎看不出人形,呼吸简短急促,看样子已积病多年。
“柯老弟啊?”
王婆子上前轻唤,眼见着曾经人高马大,脸盘宽阔的男子变成这副皮包骨的模样,不由得语气怆然,“哎呦天爷啊,这才几月不见,怎的瘦成这个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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