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的字句,平静而详尽地叙述了昨夜至今发生的事情——
从官道匪徒袭击,到他出手相救;从归林客栈的诡异,到林晚筝受惊高烧;从他不得已改变计划带其入城求医,到客栈中的第二次遇袭与李代桃僵;从他如何识破陷阱、追踪至鹿鸣别馆遭遇围杀,到他如何最终推断出真相、重返客栈地窖救出林晚筝……
整个过程,条理清晰,细节分明,甚至客观地提到了林晚筝在过程中的恐惧、无助以及最后在地窖中被发现时的状态。
没有夸大其词,没有居功自傲,更没有指责林晚筝的任性妄为。只是在平静的叙述之后,笔锋一转,写道:
【……林小姐年幼,突逢巨变,受惊匪浅。昨夜至今,其所历之险、所受之苦,非常人所能想象。惊惧交加之下,言行或有失当,亦在情理之中。】
【将军戎马半生,当知战场新卒初临血火,亦有心胆俱裂、失措失仪之时。林小姐深闺弱质,遭此厄难,其心中惶恐委屈,恐更胜之。】
【如今歹人未靖,幕后黑手意图不明,林小姐之安危仍是首要。望将军与少将军暂息雷霆之怒,勿要过于苛责。当以安抚为先,寻良医为其诊治惊悸,多加宽慰开导,以免郁结于心,损及身心。】
【此事本王已严令保密,绝不会损及林小姐清誉。将军可安心。】
信的末尾,依旧是那个简单的“离”字印鉴。
林狰一字一句地读着,拿着信纸的手,从一开始的微微颤抖,变成了剧烈的颤抖。
他仿佛透过这些冷静的文字,看到了昨夜那惊心动魄、危机四伏的一幕幕!看到了女儿在匪徒刀下的惊恐,在高烧中的脆弱,在陷阱中的无助!更看到了那位定安王,如何一次次在险境中出手,如何带伤奔波,如何在那致命的围杀中浴血奋战,最终又如何凭着惊人的意志和智慧,将他的女儿从绝境中救出!
这哪里是一封简单的告知信?这分明是一份沉甸甸的恩情录!是一份将心比心的体谅书!
他原本以为定安王冷血无情,用完即弃,甚至可能秋后算账。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在自身重伤未愈的情况下,竟会写来这样一封如此详细、如此……体贴的信函!
这封信,没有一句居高临下的施恩,没有一句对林家教养的指责,反而处处透着对林晚筝处境的理解和回护,甚至劝说他这个做父亲的要多加关心女儿,莫要苛责!
这是何等的心胸?!何等的……温柔?!
一想到自己方才还在震怒于女儿的“不懂事”,还在担忧王爷的“问罪”,林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羞愧和难以言喻的感动猛地冲上了心头!
这位素未谋面的定安王,与他听闻中那个冷酷暴戾的“鬼面阎王”形象,截然不同!
“父亲……信上说了什么?”林啸见父亲神情剧变,双手颤抖,老泪纵横,不由得紧张万分,连忙上前问道。
林狰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儿子。
林啸急忙接过,快速浏览起来。越看,他的脸色越是变幻不定,从震惊到恍然,从恍然到羞愧,最后,也如同父亲一般,眼眶迅速泛红。
原来……昨夜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小妹她……竟然经历了如此多的凶险!而定安王他……竟然为了救小妹,做到了如此地步!甚至身受重伤,中毒昏迷!
而他们……他们刚才还在那样揣测王爷,还在那样斥责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妹!
对比定安王这封充满担当与宽容的信,他们父子二人方才的言行,显得何其狭隘,何其……不堪!
“父亲……我们……我们错怪王爷了……也错怪小妹了……”林啸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懊悔。
林狰缓缓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这位铁血老将饱经风霜的脸颊上滚落。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
“啸儿,”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你去……去看看你妹妹。不要斥责她,好好……好好跟她说话,问问她……可还受了什么委屈,身上可还有不适……就说……为父……为父错怪她了。”
“是!儿子这就去!”林啸连忙擦去眼角的湿润,转身快步向林晚筝的院落走去。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对妹妹的愧疚和疼惜。
林狰独自一人留在书房中,再次拿起那封厚厚的信,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离”字印鉴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定安王……江离……
陛下指的这门婚事……或许……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冰冷政治交换的坏事?
这位年轻的王爷,似乎……与他听闻的,很不一样。
或许……女儿嫁给他,未必不会得到一个好的归宿?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
窗外,夜色渐浓。但林狰的心中,却仿佛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照亮了连日来的阴霾与沉重。
这份来自“鬼面阎王”意想不到的体贴与担当,悄然融化了一位父亲心中冰冷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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