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眠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
“气”、“特别的声音”……这些词绝非巧合。
姜眠低头看着手腕上光泽黯淡的银镯，又想起陆深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逃避和装傻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这个突然出现的邻居，很可能就是她搞清自身状况、甚至完成手镯托付的关键。
她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微凉的姜茶一饮而尽，一股暖流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似乎给了她一点勇气。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姜眠就敲响了隔壁院子的门。她没像寻常求助者那样忐忑不安，反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豁出去”的架势。
门很快打开，陆深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身上依旧是简单的休闲装束，只是手里拿着的不是画笔，而是一把小小的刻刀和一块形状奇特的木料。
“想通了？”他侧身让她进来，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吃了吗”。
院子比姜眠想象的要大，也更……杂乱。各种画架、颜料、完成的未完成的画作堆放在角落，但同时，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木工、雕刻工具，以及一些半成品的木雕、石雕。这里不像一个画家的画室，更像一个手工艺人的杂烩作坊。
“我不是来喝茶聊天的。”姜眠开门见山，直接抬起手腕，亮出那只苗银手镯，“陆先生，我们别绕圈子了。你知道这东西不普通，也知道我能听见它说话，对吧？”
她的目光直视着陆深，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感觉。
陆深擦拭刻刀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她。他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直接和强硬，但眼底很快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欣赏。
“嗯。”他承认得很干脆，放下手中的东西，“‘物语者’。很罕见的天赋。”
“物语者？”姜眠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能倾听非人之物心声的人，我们称之为‘物语者’。”陆深走到一个老旧的榉木柜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本，递给她，“你可以看看这个。里面有一些基础的记载。”
姜眠接过笔记本，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继续追问：“‘我们’？你也是‘物语者’？”
“不。”陆深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不见‘心声’，但我能看见‘痕迹’与‘气’。物件上残留的情感印记、岁月痕迹，以及……灵性的强弱。我是‘守物人’。”
守物人。物语者。
姜眠瞬间明白了。所以他能看到银镯上变弱的“气”，所以他昨晚会出现在巷口，他可能早就“看”到了阿雅家的异常！
“所以，你昨晚根本不是巧合路过，你早就知道那里有问题？”姜眠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了然，甚至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利用”了。
陆深没有否认，坦然道：“我感知到那里的‘气’很混乱，充满悲伤和暴力。但我无法像你那样直接沟通，了解具体情况。你的出现，刚好证实了我的猜测，也提供了最关键的‘证据’——阿雅的求救。”
他的坦诚反而让姜眠准备好的质问噎住了。她瞪着他，半晌，才没好气地说：“合着我成了你的人形报警器加翻译器？”
陆深闻言，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互惠互利。没有我，你昨晚可能会陷入危险。”
“现在也是。”姜眠立刻接话，她晃了晃手腕的镯子，“它为了求救，力量耗尽沉睡了。但它给了我一个任务——找到阿雅家藏起来的‘歌棒’，一种记录苗族古歌的木棒。”
她紧紧盯着陆深，眼神明亮，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理直气壮：“这东西很重要，关系到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但我对这里不熟，也没你们‘守物人’那些神神道道的手段。你既然‘守物’，这事你管不管？”
她直接把难题甩了过去。既然你主动透露身份，又说什么“互惠互利”，那现在就该你出力了。
陆深看着她那双闪烁着“算计”和“我就赖上你了”光芒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他发现自己有点低估了这个看似准备“躺平”的女孩的行动力和……脸皮厚度。
“歌棒……”他沉吟着，走到窗边，目光望向阿雅家的方向，“我听说过。那上面承载的‘歌魂’之气非常独特，如果它还在附近，我应该能感应到。”
“那就是能管了？”姜眠步步紧逼。
陆深回头，看着她那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的架势，终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我可以试试。”他说，“但需要接近那片区域仔细感知。而且，阿雅的父亲经过昨晚，警惕性一定很高。”
“那就是需要制定计划的意思了？”姜眠立刻打蛇随棍上，脸上露出了回来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带着点小狐狸般的狡黠，“合作愉快啊，陆‘老师’。”
她刻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带着点调侃。
陆深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眉眼，那鲜活灵动的气息与他这满院沉寂的古物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移开目光，重新拿起刻刀，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下午我去那边写生，你可以跟着。记住，只是‘偶遇’和‘闲聊’。”
“明白！”姜眠心情大好，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这个，借我看看，就当预付的‘学费’。”
看着她轻快离开的背影，陆深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刻刀。冰块脸融化了一丝，露出底下些许真实的温度。
这个突如其来的“物语者”邻居，看来他的“躺平”采风计划，也要正式宣告破产了。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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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眠回到老宅，迫不及待地翻开陆深的笔记本。里面除了文字，还有许多精细的手绘图案，描绘着各种器物以及上面缭绕的、被称为“气”的彩色线条。而在某一页的角落，她看到了一幅熟悉的图案——一只镂刻着繁复花纹的苗银手镯，旁边用清峻的字迹注释着：“灵性充盈，执念深重，守护之愿强烈。”记录的日期，赫然是她回来的三天前。陆深，早就注意到这只镯子了！他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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