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阳光,并未因为人间的悲欢而有所偏袒,依旧慷慨地洒向大地,透过306宿舍朝南的窗户,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明亮却毫无温度的光斑。宿舍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那枚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而固执地切割着时间,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客运站休息一天。 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意味着她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不必在寒风中站立嘶吼的二十四小时。然而,当这突如其来的闲暇,与“大年初一”这个特定的时间点叠加在一起时,却变成了一种近乎残忍的空白。
杨梅从接到杨晨那个电话的时候,心情就开始郁闷。
那通电话,像一根细小的引信,点燃了她心底积压的所有阴郁情绪。杨晨那雀跃的、不谙世事的声音,那关于“红包”的炫耀,像一面镜子,无比清晰地照出了她此刻的窘迫与孤寂。母亲在电话那头无声的监听,以及最后那两句干巴巴的、仿佛完成任务般的祝福,更是将她与那个名为“家”的地方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电话挂断后,宿舍重新陷入死寂。但那寂静不再是单纯的安静,而是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郁闷和隐隐的不开心所填充。
她坐在床沿,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阳光很好,亮得有些刺眼。可以看见远处居民楼阳台上晾晒的、颜色鲜艳的衣物,偶尔有穿着新衣的孩子在楼下空地追逐嬉闹,零星的笑声和鞭炮声顺着微风隐约传来。那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该有的样子——热闹,团圆,充满希望和欢声笑语。
然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像一个被遗忘在舞台角落的观众,眼睁睁看着聚光灯下别人上演着温馨美满的剧目,自己却只能蜷缩在阴影里,品尝着冰冷的孤独。
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宿舍。
这十个字,像沉重的锁链,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一个人”——意味着没有亲人的问候,没有朋友的邀约,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侯姑姑家的温暖如同昨夜的一场幻梦,醒来后,现实是这间空旷、清冷、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的房间。
“孤孤单单”——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因为物理上的独处,更是精神上的无所依凭。在这个强调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仿佛成了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异类。她的存在,她的喜怒哀乐,无人在意,无人知晓。
她站起身,机械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喉头的干涩,却无法滋润干涸的心田。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偶尔走过的、提着礼品走亲访友的人,他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特有的轻松和喜悦。那种平凡的幸福,对于她而言,却遥远得像天上的星辰。
她想起往年初一。在H州那个虽然清冷却也算完整的家里。清晨,她会被鞭炮声吵醒,或者被母亲叫起来准备祭祖的用品。虽然少不了母亲的唠叨和与杨晨之间微妙的比较,但至少,家里是有“人气”的。空气中会弥漫着香烛和食物的混合气味,电视里会播放着喜庆的节目,中午会有一顿相对丰盛的午餐……那是一种被纳入某种秩序和流程中的感觉,即使不那么愉快,但也是一种“参与”,而非像现在这样,被彻底地“剥离”。
而现在呢?
她只有这间空荡荡的宿舍。
只有口袋里那叠需要精打细算的钞票。
只有昨夜惊魂未定的后怕。
只有电话那头传来的、属于别人的热闹和自己无法融入的疏离。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委屈和失落,像潮水般涌上心头,鼻子阵阵发酸。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拼命眨着眼睛,不让那不争气的泪水掉下来。不能哭,尤其是在今天。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可怜。
她试图找点事情做,来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孤寂感。她拿出那本英语单词书,强迫自己看了几页,但那些字母在眼前晃动,根本无法进入大脑。她又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本就干净的书桌和床架,动作机械而重复,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然而,身体的忙碌并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那隐隐的不开心,如同背景噪音,始终萦绕不去。它不像剧烈的悲伤那样具有摧毁性,却更像一种缓慢的、无孔不入的窒息感,一点点地消耗着她的心力。
她甚至有些怀念起客运站那喧嚣混乱、让人身心俱疲的工作了。至少在那里,她需要全神贯注,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身体的极度疲劳可以换来大脑的短暂空白,以及那实实在在的一百五十元收入。那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哪怕只是最底层的、维持秩序的需要。
而此刻,在这难得的休息日,在这本该充满欢庆的日子里,她却被抛入了这片情绪的真空。无人需要,无人问津。
时间缓慢地流淌,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在宿舍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那份孤单感,也随之被拉扯得更加庞大,更加具体。她仿佛成了这座繁华城市里的一座孤岛,四周是欢乐的海洋,她却只能独自承受着潮起潮落,与那份属于节日的、普天同庆的热闹,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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