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九月的S市,暑气未消,空气像一块湿重的厚布,包裹着每一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H州来的杨梅,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S大学那气派的校门前,心头涌上的,一半是挣脱过往的雀跃,一半是对未来的茫然无措。
大学,对她而言,不仅是知识的殿堂,更像一个承诺——一个远离H州那个因没有儿子而支离破碎的家庭,一个远离母亲周丽华那双因常年紧绷而刻满细纹的眼睛的承诺。母亲是中学教师,用一份微薄的薪水和强悍到近乎霸道的性格,硬生生将她和妹妹杨晨拉扯大。父亲杨守城的名字,在家里是个禁忌,他的模样在杨梅记忆里早已模糊,只留下一个因为“没儿子”而抛弃妻女的、懦弱又绝情的背影。
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梅梅,你要争气,要强过男人。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只有握在手里的本事和钱,才是真的。”
这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杨梅的青春期。所以,当她拿到S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她告诉自己,她要在这里,活出一个崭新的、强大的自己。
开学没多久,新鲜感尚未褪去,生活的局促便已悄然显现。母亲给的生活费,需要精打细算才能撑到月末。她习惯了在食堂打最便宜的套餐,习惯了在看到舍友买新上市的护肤品时,默默移开目光。
那天下午,刚结束一场枯燥的高等数学课,杨梅和几个同学正抱着书往宿舍走。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水泥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就在女生宿舍楼下的空地上,几个穿着得体、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她们支起一个简易的展台,上面摆放着几件类似矫正带的物品,旁边立着一个醒目的海报:“背背佳——挺直青春,塑造未来!” 海报上的模特身姿挺拔,自信飞扬。
“同学们,来看一看,了解一下!” 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子热情地招呼着,“我们是背背佳公司的市场推广员,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产品,专门针对久坐学习的学子,可以有效矫正坐姿,挺拔背脊,提升气质!”
好奇的大一新生们渐渐围拢过去。杨梅也被吸引了,她从小就被母亲说有点“含胸”,不够挺拔,这成了她内心深处一个细微却顽固的自卑点。
另一个看起来更干练的女子接过话头,她的语调充满诱惑力:“同学们,这款产品目前还没有正式上市!我们这次来,是进行前期的用户体验收集。可以说是‘内部试用’阶段。”
她拿起一个背背佳,在手里展示着:“我们现在挑选一些有潜质的同学,免费试用我们的产品!只需要大家现在缴纳三百元的试用押金,认真使用一段时间。等两周后,我们会回来进行效果验收,只要大家如实反馈使用感受,这三百块押金,我们当场全额退还!相当于,你免费体验了我们价值不菲的最新科技产品!”
“三百块?”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是啊,相当于不要钱!” 推广员立刻强调,“我们看重的是大家的真实反馈,是为了把产品做得更好才举办这次活动。名额有限,只给最有意愿改变自己的同学!”
三百元。杨梅的心猛地一跳。那是她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张有些磨损的银行卡。
“真的会退吗?” 一个女生怯生生地问。
“当然!” 干练女子斩钉截铁,脸上是职业化的真诚,“我们是正规公司,讲究信誉!你看,这是我们的工作证,这是活动说明文件。”她指了指桌上几张塑封的纸,“两周后,还是在这里,我们准时回来,验收,退钱!说到做到!”
周围开始有同学心动,低声交谈着。杨梅看着海报上那个身姿绰约的模特,又下意识地挺了挺自己总觉得不够直的背。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免费的,不用花钱,还能变好看,变自信……母亲的话也在耳边回响:“要争气……” 变得更好、更挺拔,是不是也是一种“争气”?
几个年轻女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目光聚焦过来,声音更加柔和:“这位同学,你的身形条件很好,就是肩膀稍微有点前倾,用了我们的背背佳,一定能塑造出非常完美的体态!气质立马就不一样了!在大学里,好的形象多重要啊!”
“是啊,机会难得,我们就选几十个同学,晚了就没名额了。”
周围已经有几个同学开始登记交钱了。那种“错过就没”的氛围,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杨梅。她想起了母亲,如果母亲知道她能用这种方式(而且是免费的)提升自己,大概也会赞同吧?她终究是渴望能像海报上的人一样,自信挺拔地走在校园里。
内心的天平倾斜了。
“我……我试试。” 杨梅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她几乎是颤抖着,从卡里刷出了三百元。拿到那个装着背背佳的简易包装盒时,她感觉手心都在发烫。那不仅仅是一个产品,更像是一个关于“变得更好”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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