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凌晨四点，天际线只有一抹死寂的铅灰色。出租屋内，宋可已经整装完毕，背包精简却塞满了必需品。她轻轻摇晃还在熟睡的何如玉。
“妈，醒醒。我们该走了。”
何如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空洞，咂巴着嘴：“……鸡……公鸡还没叫……”
宋可迅速将一件宽大的旧外套裹在她身上，将一顶同样破旧的毛线帽拉低遮住她的脸：“乖，起来。我们去个更安静的地方，我们得轻点，不能出声，不然会吵到别人睡觉哦。嘘！”
何如玉顺从地起身，像个提线木偶，嘴里依然含糊地念叨着“公鸡叫”。
宋可迅速检查了一遍房间，抹去所有可能遗留的个人痕迹和物理痕迹。最后，她将一台廉价的旧收音机调到本地新闻频道，放在桌上，制造有人停留的假象。
两人悄无声息地溜出后门。宋可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而是牵着何如玉，一头扎进黑暗的小巷中。两人的脚步声被环卫车的引擎声和扫帚声掩盖，身影在晨光和路灯下难以辨识。
她专挑狭窄肮脏的后巷、废弃厂区边缘、铁路沿线的荒地走。这些地方是城市监控的盲区，也是流浪猫狗的地盘，两个移动的身影不会引起额外注意。
宋可和何如玉的穿着也和环境融为一体。她刻意让何如玉的步履显得更加蹒跚不稳，自己也微微弓着背，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早起拾荒的可怜人。何如玉偶尔发出的含混呓语，在空旷的街巷中反而显得“合理”。
宋可的观察从未停止。她利用路边停着的脏污车辆的后视镜、商店的玻璃橱窗反光，甚至一小片积水，观察身后的动静。她的耳朵捕捉着一切异常：远处突然密集的警笛？不，是救护车。头顶直升机的声音？是电视台的航拍，不是低空搜索。一辆车在小巷口缓慢驶过？车牌普通，司机打着哈欠，是夜班司机下班。
离开核心城区后，宋可才谨慎地使用交通工具。她先带着何如玉上了一辆最早班、乘客稀少的郊区公交车，坐了几站就下车。然后换乘一辆破旧的三轮“摩的”，司机是个睡眼惺忪的老头。接着，在一个混乱集市，她“买”了两个最便宜的塑料板凳，混上了一辆严重超载、连门都关不严的私营中巴车。乘客大多是带着鸡鸭蔬菜的农民，异味混杂，是最好的掩护。宋可和何如玉挤在角落，毫不起眼。
她的目的地是与边境小城完全相反的方向——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经济凋敝、连像样网络都时有时无的贫困小镇。这是她精心计算过的“灯下黑”。钱铮的“猎犬”和“天罗地网”必然重点布控在边境、交通枢纽和可能的出逃路径上，对这种信息闭塞、毫无战略价值的穷乡僻壤，投入的资源会相对有限。
颠簸了近十个小时，她们终于抵达了这个灰扑扑的小镇。镇中心唯一一条像样的街上，挂着“极速网吧”的褪色招牌。宋可看着那个招牌，愣了一会神。最后，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带着何如玉在镇子边缘废弃的农机站等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
她观察着网吧：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门口停着几辆沾满泥巴的摩托车，里面传出隐约的游戏音效和叫骂声。一个身材臃肿、穿着油腻T恤，看起来应该是老板的中年男人叼着烟，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和几个小青年吹牛。
宋可深吸一口气，让何如玉在原地等着并确保她处于视线范围内，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老板。她的神态变了，不再是逃亡者的紧绷，而是带着一种底层少女特有的、混杂着怯懦和一丝精明的市侩气。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点讨好和局促：“老板……请问，您这儿……招人吗？打扫卫生什么的都行……或者……有没有便宜地方能住？”
网吧老板老张斜眼打量她，又瞥了一眼远处呆站着的何如玉，吐了口烟圈：“招人？我这小庙养不起闲人。住的地方？楼上倒是有个堆杂物的破屋子，又脏又小……”
宋可立刻接口，语速加快，带着点急切：“杂物间也行！老板，我们……我们只要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我什么都能干！打扫厕所、擦机器、通宵看店都行！我姑妈……”她指了指何如玉，声音压低，带着点“家丑”的难堪。“……她脑子不太清楚，但很安静，不会惹事！我们……我们给钱！按天给！”
宋可说着，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但数额不小的钞票，快速塞到老张手里。
老张捏了捏钞票的厚度，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虽然憔悴但眼神还算机灵的小姑娘，再想想那个地下室确实空着也是空着……而且这钱够他多买几条好烟了。于是语气缓和了些：“啧……地下室！不是杂物间！下面潮得很！你们要住？”
宋可用力点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感激和卑微：“能住！谢谢老板！太谢谢您了！我们今天就给您打扫干净！”
老张挥挥手，算是默许了：“进去吧，从后门楼梯下去。动静小点！别影响我生意！还有，看好你姑妈，别让她乱跑吓到客人！”
宋可千恩万谢，连忙跑回去扶住何如玉。两人绕到网吧后巷，那里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通向散发着霉味和灰尘气息的地下室。楼梯狭窄陡峭，光线昏暗。
当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地上网吧的喧嚣和微弱的光线，宋可才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黑暗中，只有何如玉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的细微声响。这里阴暗、潮湿、气味难闻，像一个真正的洞穴。
但对宋可而言，这是她暂时从“猎犬”獠牙下撕扯出来的一小块喘息之地。她将在这片信息荒漠的地下，舔舐伤口，重新连接那个无形的战场，并为下一次不可避免的转移做准备。
头顶传来网吧劣质音响震动地板的声音，仿佛猎人的脚步，从未真正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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