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邢悦耐心哄劝的样子，再看看儿子那因为缺了颗牙而显得格外稚气可怜的后脑勺，心中那点因为“顶梁柱”身份而滋生的责任感又开始冒头。他觉得，这个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似乎也经历过这么一遭，但记忆模糊。他试图摆出严父的架子，但看着儿子那副样子，又觉得不合适。最后，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语气试图放得和缓，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强调：
“咳……抬起头来！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贾赦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但命令的意味还在，“男子汉大丈夫，掉颗牙算什么？这是长大了的标志！说明你不再是流口水的小娃娃了！”
“男子汉大丈夫”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用在一个四岁多的、因为掉牙而羞怯的孩子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力量。
贾琏被他拍得一震，偷偷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父亲一眼。他印象里的父亲，要么是威严的，要么是陪他“打妖怪”时有趣的，还从未用这种……带着鼓励的、认定他是“男子汉”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贾赦见儿子抬头，虽然眼睛还红着，但似乎听进去了，心中一定，继续搜肠刮肚地“鼓励”：“你看为夫，你看你珠大哥哥，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掉了旧的，长出新的，才能吃得更香，身体更壮实！整日里捂着嘴，像什么样子？大大方方的！这才是我贾恩侯的儿子！”
他的话没什么华丽的辞藻，甚至有些粗线条，但那份理所当然的、将“换牙”与“成长”、“男子气概”联系起来的逻辑，以及那句“我贾恩侯的儿子”，却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贾琏小小的心田。
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他能感觉到父亲此刻没有嘲笑他，反而在用一种他不太理解、但感觉很厉害的方式肯定他。那种属于父亲的、带着糙砺感的认可，与母亲温柔的安抚截然不同，却同样有效地驱散了他心中的羞耻和不安。
贾琏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长睫毛，小嘴动了动，尝试着，用那漏风的声音，含糊地、却又带着点试探地叫了一声：“父……亲……”
虽然发音不清晰，但那努力克服障碍、想要表达的样子，让邢悦和贾赦都愣了一下。
贾赦率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又用力拍了拍儿子的小肩膀（力道没控制好，拍得贾琏晃了一下）：“对！就这样！怕什么？谁还敢笑话你不成？”
邢悦也适时地鼓励道：“琏儿真勇敢。来，母亲看看，我们勇敢的小男子汉，今天想吃几碗肉糜粥？”
在父母双重肯定的攻势下，贾琏心中那块大石头终于彻底放下了。他不再试图遮掩，虽然说话还是漏风，但声音明显大了许多，也开始指着外面叽叽喳喳说起他看到石榴花上有只蝴蝶之类的话。
看着他重新活泼起来的样子，邢悦和贾赦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轻松的笑意。贾赦更是自觉又完成了一项“教导儿子”的重要任务，心中那点“为人父”的成就感再次得到满足。
早膳时，贾琏果然努力地、用他那缺了牙的小嘴，吃着特意为他准备的软烂食物，虽然吃得慢，却不再扭捏。贾赦看着，甚至难得地给他夹了一筷子炖得极烂的肉糜，嘴上还说着：“多吃点，长得壮实的！”
小小的换牙风波，就这样在母亲的温柔安抚和父亲笨拙却有力的“男子汉”鼓励下，悄然平息。贾琏终于释然，接纳了自己成长过程中这必然且短暂的小小“瑕疵”。而这件事，也如同一个微小的刻度，标记着这个家庭内部，那种名为“亲情”的纽带，正在以一种看似寻常、实则深刻的方式，悄然生长、加固。窗外的石榴花依旧热烈地开着，仿佛在见证着这庭院之内，平凡却温暖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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