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卫槐绛抬眸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钟云一把将花盆强硬地塞进她怀里嘱咐道:“每日用晨雾之水浇灌,定时松土浇肥。等柳枝长大了就移植到后花园,你能做到的吧?”
小小的人并没有就此妥协,她捧起手里的花盆举到半空,没有任何预兆地松手。羊脂玉撞击青石板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栖鸟,嫩柳芽在碎瓷间瑟瑟发抖,可怜的白玉花盆瞬间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哎呀!刚刚忘记说了,要是这枝芽枯了半片叶子——” 钟云也不恼,反而贴近小卫槐绛的耳边轻笑:“我就把书阁里所有的古籍都烧掉!”
小卫槐绛闻言,抬起眉眼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得意的女人,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带着点奶声奶气说道:“耍赖。”
这是这么多年来,钟云第一次听到卫槐绛开口。
钟云心情大悦,直起身子,看着面前的小人眯着眼笑道:“对啊,我就是耍无赖。”说罢,她头发一甩,朝屋外的暖阳哼着小调晃出了门。
往后每日天不亮的清晨,羌山别墅的露台总蜷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初春暴雨突然而下时,钟云透过雕花木窗能看见那孩子冒着大雨跑去给重新栽种的柳树挡雨,而她自己一身被淋得湿透也毫不在意;盛夏蝉鸣震耳欲聋之际,小卫槐绛会跪坐在廊下给柳树捉虫,发间洒满细碎的金色光斑。
她似乎喜欢坐在柳树枝旁看书。
“大人,您从监天司带回来的柳木不是用来哄孩子的。”初月课的安定使第N次看见小卫槐绛坐在柳树旁阅览古籍,终于忍不住问。
钟云翘着腿啃西瓜:谁哄孩子了?我这是在教铁树开花。瓜汁滴在卫槐绛刚交的功课上,晕开了柳树喜阴的墨字。盛夏的瓜甜,让钟云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不少。
她望着不远处墙下,被不断长大的柳枝勾住发梢却浑然不觉的孩子: “我想看看一座人形冰山,能不能有当活人的那天。”
深秋某夜,柳枝突然开始疯长。好在小卫槐绛早就将柳枝移植在了后花园的空地上,要不然单单一个花盆都不够它生长的。
那天夜晚,安定使照例巡察房间,却发现少了一个人时大惊。少谁不好,偏偏少了那个孩子?!安定使慌忙向上报告,惊动了整个初月课。
当钟云披着随手抓起的外套气喘吁吁赶到初月课时,就看到小卫槐绛赤脚站在月光里,正看着比她人还高的柳枝发呆。
许是听见有人接近,庭院中的小人转头看向了钟云,淡淡说道:“你的柳条,我养活了。”
钟云松了一口气,玩笑似的边问边走近:“你就是为了这个大半夜光着脚跑出来?不怕着凉吗?不过一棵小树苗而已,你这么上心做什么?真怕我烧了那些藏书不给你看呐?”
小卫槐绛只是淡淡回道:“因为这是你的命令。”
这句回答倒是让钟云吃惊。
只见小卫槐绛又转回头看向了树苗,她说:“因为你很想要这棵树苗活下来。”
钟云这才明白,小卫槐绛根本不在乎她拿藏书威胁她,她按照她说的这么细心照顾柳树苗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她看出了钟云很希望柳树能存活。
看着小卫槐绛小小的、而又倔强的背影,钟云笑了:似乎,这个结果,也还不错?
自从小卫槐绛将柳枝栽培成活后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随着枝芽逐渐长成参天大树,当年那个小小的丫头也已经长成了妙龄少女般模样。
羌山的第七个春天来得格外早。南境的海风裹挟着暖意,吹散了初月课最后一丝寒意。才四月的光景,柳树下的秋千架上已经缠满了新抽的嫩芽。随风轻晃时,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钟云站在卫槐绛身后,指尖灵巧地穿梭在她的发间,将一株新折的桃花别进麻花辫里:日子过得真快啊!今年你该多少岁了?”
三千七百二十一。卫槐绛端坐在梳妆镜前,目光淡淡地落在镜中的自己身上,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钟云的手顿了顿,随即故作生气地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谁问你这个年纪了!要从我给你取名字那天算!过去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不能作数。”
“那便是十四。”
钟云捏了捏小卫槐绛那养了许久才养出一点肉的脸颊,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这才对嘛!记清楚了,你是南定司的卫槐绛!她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套新裁的衣裙,裙摆绣着精致的回生木纹样,来试试,合不合适?”
“有区别吗?”卫槐绛坐在梳妆镜前没有动,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反正无论我多像一个人,那些人都不会把我当做正常人的。”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脖颈处一道猩红的符印,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动:“南定司、初月科、你,不过都是他们为我设下的新牢笼而已。”
钟云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她将衣裙重重摔在一旁,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你就这么不喜欢把自己当个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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