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范府西厢窗棂的细密格栅，落在林沐然汗湿的额角。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左眼残留的灼痛与脑海中那三重文明终局的恐怖景象反复交织，每一次闪回都让胃部痉挛。系统的沉寂带来一种诡异的宁静，却也意味着最后的依凭消失。他徒劳地试图回忆元素周期表的排列，却发现关于“镧系”、“锕系”的部分已彻底化为空白，只剩下名词的灰烬和一阵心悸。他紧紧攥着怀中那段焦黑的雷击木，它是此刻唯一能提供微弱温热触感的实物，一个在模拟虚无中证明自身存在的简陋锚点。
门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是范府增派的看守。自朝堂矿策被暂缓，他这里的“保护”就变成了更严密的软禁。他知道，范仲淹的疑虑已深，自己从可能的奇人异士，彻底沦为了需要严加看管、与诸多异象脱不开干系的危险变量。
……
同一片晨光下，汴京城的繁华正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开始新一天的运转。东南角的市舶司衙门更是早已人声鼎沸。来自大食、三佛齐、占城等地的海船陆续靠岸，奇珍异宝、香料药材被络绎不绝地搬下，空气中混杂着咸腥的海风与异域货物的复杂气味。
市舶司判官李维，一位精于算计的中年官员，正皱着眉头查验一批刚刚卸货的“玻璃器”。这批货来自一艘大食商船，据称是地中海沿岸某城邦的新奇之物。其中数十面以银锡箔贴背的玻璃镜尤为醒目，最大的足有半人高，光可鉴人，远比宋人常用的铜镜清晰百倍。
“确是稀罕物……”李维用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镜面，镜中映出他略显好奇又保持警惕的脸庞。他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这份对任何外来事物本能般的审慎。他吩咐手下：“按例，抽取几面，尤其是这些大的，送入宫中呈报。其余登记造册，待估……”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被镜框边缘一些极其细微的、非天然形成的纹路吸引。那纹路并非装饰，倒像是某种极其精密的蚀刻，隐藏在木质镜框的接缝阴影处，若非他眼尖，几乎无法察觉。
他心中一动，想起近日朝廷风声鹤唳，尤其是范相公那边似乎对各类“异动”极为敏感。任何不寻常的东西，都可能牵扯甚大。他沉吟片刻，唤来亲信：“去，悄悄请将作监的崔博士过来一趟。就说……市舶司得了一批异域奇巧之物，有些机关看不太明白，请她来帮忙掌掌眼。”他刻意避开了“镜纹”等敏感词。
……
崔婉宁几乎一夜未眠。《天工图谱》上那扩散的淡黄晕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星空缺漏在扩大，连记载它的载体本身也在被那股无形的“删除”力量侵蚀——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种源于认知底层的寒意。她迫切需要找到林沐然，那个同样被困于巨大秘密中的“囚徒”，或许只有他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接到市舶司的传话时，她本欲推辞，但“异域奇巧”、“机关”这些字眼，让她下意识联想到了《天工图谱》中那些超越时代的记载。或许……这又是一个线索？她强压下纷乱的心绪，收拾好简单的工具囊，包括那本越发显得沉重诡异的图谱，匆匆赶往市舶司。
在李维的值房内，崔婉宁见到了那批玻璃镜。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清晰的映照效果所吸引，但随即，职业本能让她和李维一样，注意到了镜框边缘那些异常的蚀刻纹路。
“崔博士请看，就是这些……”李维指着那些细密纹路低声道。
崔婉宁取出放大水晶，俯身仔细观察。纹路极其复杂，绝非装饰，更像是一种……传导路径？她眉头紧锁，指尖轻轻拂过纹路，一种极其微弱的、非金非石的触感反馈回来。她打开《天工图谱》，快速翻至《光学篇》及《机巧格物论》对应的杂篇部分。图谱中恰好记载了一种利用特殊水晶棱镜折射光线、进行“纤毫毕现之刻录”的古老装置示意图，其能量引导纹路与眼前镜框上的蚀刻，竟有几分神似！
一个惊人的猜想掠过心头。她让李维屏退左右，关上门窗，只留一面最大的镜子在室内。她按照图谱中一段关于“窥秘之瞳”的晦涩注释，尝试调整室内的光线角度，并将一枚小巧的水晶棱镜——这是她随身携带，用于校验仪器精度的小工具——小心地放置在镜面某个特定反射点上。
光线透过棱镜，在对面白墙上投下一片扭曲的光斑。崔婉宁耐心地微调着角度，突然，光斑稳定下来，不再是杂乱的光影，而是呈现出一片极其细微、不断流动的复杂图案！那图案由无数细小的明暗点构成，隐约能分辨出……人眼的虹膜纹路？甚至还有面部轮廓的深浅变化？
李维倒吸一口凉气，他认出那光斑中一闪而过的，正是几日前一位来查验货物的同僚的面容！
“这……这是……”李维声音发颤。
崔婉宁脸色苍白，低声道：“李判官，这并非简单的镜子……这是一种……一种原始的成像记录装置。它通过这些蚀刻纹路，或许结合了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原理，能将照镜之人的瞳纹、面容特征记录下来，并通过光线折射投射出来……”她想起图谱中的记载，“《天工图谱》有云，‘瞳为心扉，容为神舍，窃之者可仿其形，窥其秘’……这镜子，是在偷取人的形神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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