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清明前的傍晚,上海徐汇区的“阳光托管班”飘着消毒水和儿童零食混合的味道。张小莫踩着高跟鞋冲进走廊时,墙上的挂钟刚跳过18:35,秒针“咔嗒”一声,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班主任李老师举着本牛皮纸签到册走过来,钢笔尖在“张小莫”的名字旁边顿了顿,然后重重划下一道波浪线,把“18:35”圈在里面——这是这周第三次晚接,波浪线已经在签到本上叠成了一团乱麻。
“莫莫妈妈,”李老师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藏不住一丝无奈,“这周晚接费累计280元了,财务那边催着结算。”她侧身让出身后的小沙发,念念正蜷在上面,怀里抱着个洗得发白的小黄鸭玩偶,书包上的毛绒小黄鸭蹭着沾满蜡笔的校服裤,留下道浅黄的印子。听到妈妈的声音,小女孩抬起头,眼睛里的红血丝像刚哭过,却立刻把手里的画藏到身后。
“对不起李老师,公司临时开董事会,耽搁了。”张小莫一边掏钱包,一边往女儿身边凑,指尖的顶针硌了掌心一下——早上给母亲织康复用的护膝,忘了摘下来。钱包里只剩三张百元钞,是她这个月扣完房贷、母亲护工费和父亲透析自付部分后,工资剩下的全部余额。她抽出两张递过去,钞票被捏得发皱,边角卷成了小月牙,“下周我一定准时来。”
“妈妈。”念念终于小声开口,把藏在身后的画递过来。蜡笔画的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上面歪扭地写着个“家”字,宝盖头的撇和捺拉得很长,像要把什么东西罩住,可“家”字里面只有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人,手里举着小黄鸭,周围全是空白的,连太阳都没画——以前念念画太阳,总会涂成暖融融的橘色,像电饭煲的保温灯。
“怎么没画爸爸妈妈?”张小莫蹲下来,帮女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碰到她冰凉的耳垂——托管班的空调开得太足,孩子穿少了。念念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小黄鸭玩偶的绒毛蹭着她的西装领口,声音闷闷的:“爸爸妈妈总不在家,画了也没用。”她顿了顿,突然问,“妈妈,晚接费是什么?是不是我等得越久,你就要花越多钱?”
托管班的走廊里,其他家长正牵着孩子往外走,笑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衬得这句问话格外刺耳。李老师递来一杯温水,是给念念留的,杯壁上贴着张卡通贴纸:“念念今天很乖,帮小朋友叠了积木,我给她留了小饼干。”饼干放在个小铁盒里,印着野雏菊的图案——是张小莫公司的周边,上次给托管班捐的。
走出托管班时,晚风吹得人打了个寒颤。念念攥着蜡笔画,小手冰凉,张小莫把女儿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顶针的银质边缘蹭到孩子的掌心,念念“呀”了一声,却没躲开,反而攥得更紧。“晚接费是托管班老师陪念念的钱,”她尽量把声音放得温柔,“不是念念的错,是妈妈不好,没能准时来接你。”
公交车站的长椅上,母女俩坐下来等车。念念突然指着对面的汉堡店:“果果说,她爸爸每天都带她吃汉堡,还陪她玩滑梯。”她从口袋里掏出颗皱巴巴的糖果,是李老师给的,“妈妈,我不要汉堡,你能不能早点来接我?昨天我等你的时候,外面下雨了,我以为你忘了我。”
张小莫的鼻子一酸,想起昨天的暴雨,她在医院给母亲签手术同意书,手机没电关机,没能给托管班回电话。等她冒雨赶到时,整个托管班只剩念念一个人,李老师陪着她在门口盼,小女孩的裤脚全湿了,却抱着小黄鸭说“妈妈肯定会来的”。那时候她就想,一定要调整工作时间,可今天的董事会开了三个小时,讨论野雏菊童装的海外拓展计划,根本抽不开身。
手机响了,是护工李姐发来的视频:“莫莫姐,阿姨今天能自己坐起来了,还说要给你织小袜子。”视频里,母亲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毛线针,腿上盖着婆婆织的毛毯,父亲坐在轮椅上,正给她递毛线球。“你爸今天透析很顺利,医保报销后没花多少钱,你别担心。”李姐的声音带着川北口音,温暖又踏实。
“妈。”张小莫把手机递给念念,女儿立刻凑到屏幕前:“外婆,你什么时候好?我教你唱《小星星》。”母亲的眼睛亮起来,握着毛线针的手颤了颤:“念念乖,外婆很快就好,等外婆好了,天天去接你放学。”挂了视频,念念把手机还给她,小声说:“外婆比妈妈准时。”
公交车来了,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张小莫抱着念念挤在后门,女儿的蜡笔画被挤得卷了边,“家”字的宝盖头被压出一道折痕。旁边有个年轻妈妈在打电话,声音很大:“我跟你说,这个项目我必须拿下,不然绩效奖金就没了,孩子晚接就晚接,托管班又不是没人管。”她怀里的孩子哭着要妈妈抱,却被她不耐烦地推开。
“妈妈,她的宝宝哭了。”念念指着那个孩子,“她是不是也怕妈妈忘了她?”张小莫抱紧女儿,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怀二胎被罚没缝纫机后,总带着她去工地给父亲送午饭,那时候日子苦,却每天都能和父母在一起。她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晚接费收据,上面的“280元”被汗水洇得有点模糊,这钱够给念念买两双新鞋子,够母亲一天的护工费,也够她半天的工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