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办公楼时,风更冷了。林慧看到几个工人正围着一辆卡车,往车上搬织布机的零件,铁锈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滚远了。一个老工人蹲在零件堆旁,摸着机器上的编号,眼泪掉在铁锈上,“这台机器,当年我亲手安装的,现在就值五十块……”
林慧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想起自己家里的缝纫机 —— 那台 “蜜蜂牌” 缝纫机,和厂里的织布机一样老,却还在为家里赚着钱。她突然想起女儿写的小说里,三花猫蹲在缝纫机上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微弱的力量:还好,还有早餐摊,还有淘宝店,还有女儿的稿费,日子总能过下去。
“王嫂,别太难过了。” 林慧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塞给王嫂,“先给孩子交学费,不够我再想办法。我家的咸菜摊和淘宝店还能赚点,咱们一起干,总能挺过去。”
王嫂看着手里的钱,眼泪又掉了下来:“林慧,你家也不容易,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咱们是姐妹,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林慧笑着说,眼角却也红了,“以前在厂里,你不也总帮我带饭吗?现在换我帮你,等工资发了,你再还我。”
王嫂点点头,攥着钱,像是攥着根救命稻草。两人并肩往厂区外走,路过铁门时,林慧又回头看了一眼 —— 米黄的封条还在风中作响,车间的窗户里,那半截织布机静静地立着,铁锈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
走到菜市场时,张建国骑着自行车跑了过来,车筐里装着刚买的面粉和青菜:“我听说纺织厂破产了,你没事吧?” 他的脸上满是担忧,手上还沾着钢筋的黑印。
“没事,清算组说三个月后发工资。” 林慧接过自行车,强装出笑容,“咱们回家,晚上炸油条,明天早上多卖些。王嫂,你也来我家吃,咱们一起想办法。”
回到家,林慧把破产文件放在缝纫机上,开始和面。张建国坐在旁边,帮她烧火,没说话,却把炉火捅得很旺。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撞在玻璃上,“啪啪” 作响。林慧摸出手机,登录淘宝店,看到有个深圳的读者下单了十斤萝卜干,备注 “多放辣,怀念家乡的味道”。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 “好的,马上安排”,心里突然觉得,这小小的订单,就像黑暗里的一点光,虽然微弱,却能照亮前行的路。
“对了,小莫昨天打电话,说她的小说要加印了,出版社给了一笔稿费。” 张建国突然说,“她说要是家里缺钱,就给咱们寄过来。”
“不用,让她自己留着,在学校要吃好点。” 林慧揉着面,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咱们能自己赚,不用麻烦孩子。”
王嫂坐在缝纫机旁,看着林慧和面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淘宝店订单,突然说:“林慧,我跟你一起摆早餐摊,一起打理淘宝店吧?我以前在厂里管过库房,记账没问题。”
林慧抬起头,笑着说:“太好了!咱们明天就扩大摊位,多炸点油条,多腌点咸菜,肯定能卖出去。”
那天晚上,三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着:林慧和面,张建国劈柴,王嫂整理咸菜坛。缝纫机上的破产文件被推到了一边,上面的红头公章在灯光下泛着光,却再也压不住屋里的烟火气。窗外的烟囱依旧沉默,可筒子楼里的灯却亮得很暖,像无数个在时代浪潮里挣扎的家庭一样,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生活的风浪。
林慧揉着面,突然想起清算组门口那个老工人的话,想起厂里的织布机,想起东北 40 万下岗工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王嫂不是,那个老工人不是,无数个像她们一样的家庭都不是。虽然铁门被封了,机器被卖了,工资被欠了,但只要人还在,只要肯努力,就像女儿小说里写的那样,在坚硬的土地上,也能长出希望的绿芽。
她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升起来了,照在厂区的烟囱上,也照在筒子楼的窗户上。林慧深吸一口气,把揉好的面切成小块,擀成油条的形状,放进滚烫的油锅里 ——“滋啦” 一声,油条膨胀起来,金黄的颜色在灯光下格外诱人,香气飘满了整个房间。
“明天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林慧笑着说,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只剩下坚定的光。她知道,下岗不是终点,只是人生的一个转折,就像厂里的织布机停了,但家里的缝纫机还在转,淘宝店的订单还在来,生活还在继续,希望也还在继续。
夜深了,林慧把炸好的油条放在盆里,盖上干净的布。她拿起缝纫机上的破产文件,轻轻放进抽屉里,和女儿的手抄本放在一起。抽屉里,女儿画的梧桐叶和电缆线在灯光下泛着光,旁边的一行字格外醒目:“春雨歇,黎明至,梧桐叶漫过山海,网络连接你我。”
林慧的心里突然暖暖的。她知道,虽然纺织厂的黎明过去了,但属于她们家的,属于无数个下岗工人家庭的新黎明,正在慢慢到来。就像这盆金黄的油条,虽然经历了滚烫的油锅,却能散发出最诱人的香气,支撑着她们,走向更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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