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 年 9 月的南方小城,秋老虎还没完全退去,空气里却已浸透着一股萧瑟的凉意。筒子楼的煤炉烟囱里冒出的烟不再带着饭菜的香,大多是烧开水的白汽,混着偶尔飘来的咸菜味,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散开。张家的厨房比往常更安静,林慧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装满白菜帮的竹篮,手里的菜刀反复削着菜帮上的硬梗,“沙沙” 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竹篮里的白菜帮是她早上在菜市场跟摊主讨来的 —— 正经的白菜叶被人挑走卖了好价钱,剩下的菜帮带着黄斑和硬筋,摊主本想扔进垃圾桶,林慧软磨硬泡才要了回来。“削掉硬梗,泡盐水里去去涩,蒸菜窝窝也能当饭吃。”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削好的菜帮码在搪瓷盆里,指关节上的旧裂口因为泡了水,又隐隐渗出了血丝。
灶台上的铝锅还空着,往常这个时候,锅里总会炖着点土豆或者青菜,偶尔还能飘出肉香,可这个月以来,餐桌就再也没见过荤腥。昨天她去菜市场问猪肉价,摊主摇着头说 “涨到十二块一斤了,比上月贵了四块”,吓得她赶紧走开 —— 父亲在工厂卸货一天才挣三十五块,一斤猪肉就要花掉三分之一的工钱,她实在舍不得。
“妈,我来帮您剁菜吧。” 张小莫背着书包走进厨房,放下书包就去拿案板上的菜刀。她刚放学回来,校服领口还沾着粉笔灰,书包侧袋里露出半截手抄的《读者》,纸页已经被揉得发皱。
“不用,你快去写作业。” 林慧把她推开,手里的菜刀 “咚咚” 地剁着白菜帮,“这菜帮硬,你力气小,剁不烂。写完作业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呢。”
张小莫没走,站在母亲身边,看着她把剁烂的白菜帮倒进盆里,撒上几把玉米面,拌匀后拍成一个个拳头大的窝窝,摆在蒸笼里。蒸笼是父亲用工地剩下的竹条编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霉,却依旧是家里蒸干粮的主力。“妈,猪肉真的涨到十二块了吗?” 她小声问,想起上个月还能偶尔吃到母亲炒的肉丝,现在却连油星子都少见。
林慧叹了口气,盖上蒸笼盖子,坐在小马扎上捶着腰:“可不是嘛。菜市场的王婶说,香港那边金融风暴闹得厉害,好多老板都不敢进货了,猪肉运不过来,价格就涨了。你爸这月工资还没发,咱们得省着点花,等过阵子价格降了,妈再给你做红烧肉。”
“我不馋肉,吃菜窝窝也挺好的。” 张小莫赶紧说,怕母亲心里过意不去。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赶紧按住肚子,转身走出厨房 —— 她早上只喝了半碗稀粥,现在早就饿了,却不想让母亲担心。
回到房间,她从书包里掏出那本手抄的《读者》,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工工整整地抄着 “寒门出贵子” 五个大字,下面是一篇关于贫困学子靠读书改变命运的文章。这是她昨天在学校图书馆看到的,觉得写得特别好,就抄了下来,想以此激励自己。可看着纸上的字,再想想家里的处境,她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 寒门真的能出贵子吗?像她这样连买本新练习册都要犹豫的家庭,真的能靠读书走出小城吗?
窗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父亲回来了。张小莫赶紧收起《读者》,跑出房间。张建国背着一个沉重的帆布包,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每走一步都要扶着墙喘口气。他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背上,能看到肩胛骨突出的轮廓,裤腰带上别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上面的标签已经模糊,隐约能看到 “去痛片” 三个字。
“爸,您回来了!” 张小莫赶紧跑过去,想帮他拿帆布包。
“不用,爸自己来。” 张建国摆了摆手,把帆布包放在地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 —— 里面装的是他今天卸的货剩下的碎零件,打算攒起来卖废品。他走到水龙头下,打开水管,用冷水浇着脸,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又加班了?” 林慧从厨房走出来,递给他一条毛巾,“饭菜都好了,快洗洗手吃饭。”
张建国接过毛巾,擦了擦脸,露出了疲惫的笑容:“今天货多,卸到现在才完事。老板说这个月工资能按时发,还能多发五十块奖金,够咱们买袋面粉了。” 他说着,摸了摸裤腰带上的去痛片,却没说自己今天搬货时腰闪了,只能靠去痛片顶着。
吃饭时,蒸笼里的菜窝窝散发着淡淡的玉米面香,却掩不住白菜帮的涩味。张建国拿起一个窝窝,大口地啃着,吃得很香,还时不时给张小莫夹菜:“多吃点,长身体呢。这菜窝窝有营养,比吃肉还健康。”
张小莫看着父亲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她知道,父亲是饿坏了,也是想让她多吃点。她拿起一个窝窝,慢慢嚼着,涩味在嘴里散开,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硬咽了下去 —— 这是母亲辛苦做的,是家里仅有的粮食,她不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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