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的春天带着股消毒水的冷味,北大宿舍的铁栅栏被缠上了黄色警戒线,塑料绳在风里噼啪作响,像串永远拉不紧的弓弦。张小莫蹲着 302 宿舍的床底下翻找纸箱,手指在积灰的泡面袋上划动,康师傅红烧牛肉味的包装袋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expiry date(保质期)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白。
“又在数你的宝贝疙瘩?” 林薇戴着棉纱口罩,往暖气片上摆板蓝根冲剂,锡箔纸包装在阳光下闪得像排小镜子。她的香奈儿包里露出半盒 N95 口罩,蓝色的褶皱在粉色衬里上格外扎眼,“我爸托人从香港带的,据说能防病毒。” 窗外突然传来铁皮摩擦的声响,是后勤师傅在给铁门加锁,锁链扣合的 “咔嗒” 声震得窗玻璃嗡嗡发颤。
封校的消息像场突如其来的冰雹。上周三的早自习,辅导员戴着双层口罩冲进教室,手里的体温枪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从今天起,不许出校门!” 黑板上的 “毕业论文答辩安排” 被匆忙划掉,取而代之的是 “每日三次测温”,白色粉笔末在空气中浮沉,像群受惊的小虫。
张小莫的纸箱里已经堆了十七包泡面。最便宜的那种,没有调料包,得自己往里面撒盐。她把从食堂顺来的一次性筷子捆成捆,塞进纸箱缝隙,突然想起母亲在电话里的叮嘱:“多囤点干挂面,比泡面顶饿。” 听筒里的电流声混着纺织厂的机器轰鸣,林慧的声音像块被水泡涨的海绵,“我跟你爸都挺好,别惦记。”
宿舍楼道里飘着股怪味。消毒水和板蓝根的苦涩混在一起,钻进每个人的鼻孔。301 宿舍的女生在煮白醋,酸气顺着门缝钻进来,把张小莫的泡面箱熏出层湿冷的水珠。她摸出从图书馆借的《烹饪大全》,手指在 “简易挂面汤” 那页反复摩挲,书页上的油渍蹭在指尖,像层化不开的乡愁。
第五天早上,铁门开始允许家属送东西。栅栏外很快排起长队,家长们举着保温桶的手越过锈迹斑斑的铁条,像片伸过来的树枝。张小莫抱着她的蓝布书包挤在人群里,看见有母亲隔着栏杆给女儿梳头,塑料梳子卡在铁栅栏的网格里,扯得女生的马尾辫歪歪扭扭;还有父亲把整箱牛奶往栅栏里塞,利乐包在碰撞中爆出白色的汁液,溅在谁的口罩上。
“小莫!” 林慧的声音裹着风从人群那头钻过来。张小莫踮着脚往高处看,看见母亲的蓝布围裙在攒动的人头里像面褪色的旗。林慧举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塑料袋的提手勒进掌心,留下道紫红的沟,“接住!我给你烙的杂粮煎饼!”
栅栏的间距比想象中窄。林慧把塑料袋往空隙里塞,玉米面糊的香气顺着铁条钻过来,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格外刺鼻。张小莫的手指穿过网格去够,指甲在锈迹上划出刺耳的响。就在指尖触到塑料袋的瞬间,系绳突然 “嘣” 地断了,煎饼像只折翼的鸟,一头扎进栅栏下的泥地里。
“哎呀!” 林慧的声音突然拔高,戴着口罩的脸涨得通红。她想把手伸进栅栏去捡,却被铁条死死卡住,蓝布袖口在挣扎中磨出毛边。张小莫蹲下去时,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她倒吸冷气。煎饼已经沾满了泥浆,褐色的芝麻混着黑土,像块被踩烂的脏抹布。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对隔着栅栏的母女,送东西的手悬在半空,保温桶的盖子忘了盖。有风吹过,卷起泥地里的煎饼碎屑,其中片沾着芝麻的落在林慧的口罩上,像颗突兀的痣。她突然松开手,转身就往人群外挤,蓝布围裙的带子在奔跑中散开,飘得像条断了线的尾巴。
张小莫握着那片脏煎饼站在栅栏边,直到母亲的背影消失在白色口罩的海洋里。泥水滴在她的帆布鞋上,晕开深色的花。有个戴红袖章的保安走过来,用竹竿把地上的煎饼扒到垃圾桶里,竹梢挑起的芝麻在空中打着旋,像群溃散的星子。
回宿舍的路上,消毒水的味道格外浓烈。张小莫把那片捡起来的煎饼藏在蓝布书包最里层,隔着布料都能闻到土腥味。楼道里的白醋味还没散,302 宿舍的林薇正在试穿新到的防护服,白色的塑料面罩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我爸说这是防化部队专用的,比校服还贵。”
深夜的宿舍格外安静。张小莫躺在上铺,听着下铺女生的咳嗽声,像只破旧的风箱。她摸出那片脏煎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上面的牙印 —— 母亲总爱在煎饼边缘留个小缺口,说是 “方便拿”。去年冬天送她来上学时,也是这样的煎饼,当时还冒着热气,里面卷着她最爱的土豆丝。
封校第十天,食堂开始限量供应。早上六点就得去排队,每人凭票领两个馒头,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张小莫把剩下的馒头掰成小块,泡在加了盐的热水里,假装是母亲做的疙瘩汤。有次在排队时遇见林薇,女生正把没吃完的面包扔进垃圾桶,全麦的表皮上还沾着黄油,像块被丢弃的金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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