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 年的腊月,北风卷着碎雪抽打在筒子楼的铁皮窗上,发出呜呜的哀鸣。张建国攥着那张攒了整整一年的肉票,在副食店的队伍里冻得直跺脚。票面上 “供应三两” 的字迹被汗水洇得发毛,他把票掖进棉袄内袋,指尖触到心口的温度,像护着块滚烫的烙铁。队伍前面的胖大婶正跟人吵架,手里的布票被撕成了两半:“凭啥她的布票能换的确良?我这纯棉的就不行!”
轮到张建国时,柜台后的售货员正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三两肥膘,要不要?” 铁钩子上挂着的猪肉泛着青白,肥膘的厚度刚够遮住指节。他盯着那点油光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店里格外清晰:“要,再给我割点猪皮。” 售货员 “嗤” 地笑出声,刀在砧板上磕出响:“现在猪皮都要抢,你这当爹的,够抠门。” 张建国没接话,看着那三指宽的肥膘落进油纸袋,心里盘算着怎么炼油能多出半碗油渣。
筒子楼的过道在腊月廿三那天活了过来。家家户户的煤炉都搬到了走廊里,烟囱里冒出的青烟在天花板上织成张灰网。王家的腊鱼挂在铁丝上,油珠顺着鱼肚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油洼;李家的孩子举着刚炸好的丸子跑过,油星子溅在张建国刚刷的白墙上,留下串焦黄的印。张小莫趴在自家门框上,鼻尖几乎要贴到对门的腊味上,那混着花椒和酱油的香气钻进鼻孔,让她的口水在嘴里打了三个转。
林慧把肥膘切成薄片时,刀刃在案板上发出细碎的响。锅里的猪油慢慢融化,泛起的油花像朵朵金黄的花。张小莫搬着小板凳坐在灶台前,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油渣在锅里渐渐鼓起。“等炼好了,给你包油纸包。” 林慧用锅铲翻着油渣,油烟呛得她直咳嗽,“留着年三十晚上吃,配着饺子。” 油渣捞出来时,金黄酥脆的样子让小莫直咽口水,她趁母亲转身的功夫,飞快地捏起一小块塞进嘴里,烫得直吐舌头,嘴角却沾着油光。
张建国在腊月廿八那天拿回一沓崭新的钞票。十元面值的纸币在桌上摆了长长一排,油墨味混着煤烟味钻进鼻孔。“厂里发的年终奖。” 他的手指在钞票上摩挲,指腹的老茧蹭得纸边发毛,“今年效益好,多发了五张。” 林慧正在缝补小莫的压岁钱红包,听见这话手里的针线顿了下:“别摆着了,快收起来,让人看见了不好。”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撞在玻璃上,像有人在偷听。
年三十的下午,张建国突然找出瓶浆糊。他把钞票一张张糊在红纸上,剪刀在纸币间游走,剪出锯齿状的花边。张小莫趴在桌上看,看着那些印着 “拾圆” 字样的钞票被剪成窗花的模样,突然咯咯地笑:“爸,钱变成红纸片了。” 张建国的浆糊刷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响:“现在钱毛得厉害,一斤猪肉都要五块,这钞票还不如红纸值钱。” 他把糊好的 “钞票窗花” 贴在玻璃窗上,阳光透过纸壁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奇怪的画。
筒子楼的公共厕所前堆起了雪人。各家的孩子抢着往雪人身上插鞭炮,小莫举着根 “窜天猴” 跑过去,被隔壁的大壮撞了个趔趄,鞭炮摔在地上炸响,吓得她直往张建国怀里钻。“丫头片子就是胆小。” 大壮的爹蹲在门口抽烟,烟圈在雪雾里散开来,“我家大壮,敢拿鞭炮炸茅坑。” 张建国拍着小莫的背,看着自家窗户上的钞票窗花,突然觉得这年过得,有点滑稽。
年夜饭的香味在七点准时弥漫整个楼道。张家的锅里炖着白菜粉条,里面飘着几片薄薄的猪肉,那是用张建国舍不得吃的猪皮炖的。林慧把最后一点油渣撒在饺子上,白胖胖的饺子滚在盘子里,像堆可爱的元宝。小莫捧着碗饺子,眼睛却瞟着对门传来的肉香 —— 王家今天炖了排骨,那香味勾得她手里的筷子都在打颤。
压岁钱在零点准时发。林慧把缝了又缝的红包塞给小莫,里面装着两张崭新的角票。“存起来,等开春给你买橡皮。” 她的手指在红包上捏了又捏,仿佛这样就能多变出点钱来。小莫把红包塞进棉袄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揣着白天偷偷藏起来的两块油渣。窗外的鞭炮声炸响,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她趴在窗台上看,看见自家的钞票窗花在烟火中闪着光,像串奇怪的灯笼。
大年初一的早上,筒子楼里炸开了锅。王家的腊鱼不见了,李家的饺子被猫叼走了半盘,最热闹的是,有人发现自家窗户上的春联被人揭了 —— 据说揭春联能带来好运。张建国站在自家窗前,看着那些贴在玻璃上的钞票窗花还好好的,突然咧开嘴笑:“看来这钞票做的窗花,小偷都嫌不值钱。” 林慧正在煮初一的饺子,听见这话手里的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别瞎说,小心让人听见。”
小莫拿着压岁钱去拜年,口袋里的油渣硌得她肚皮痒。她先去了王奶奶家,王奶奶塞给她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光:“小莫长大了,要懂事,别总馋嘴。” 她又去了大壮家,大壮的压岁钱是张崭新的块票,正举着在她面前晃:“看,我爸给的,能买十根冰棍。” 小莫攥紧了口袋里的角票,突然觉得手里的糖一点也不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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