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的流民……被骑兵驱赶，朝着黑云山而来……”
哨探带来的最新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刚刚经历内鬼风波、尚未平息的聚义厅内，激起了更大的恐慌浪潮。相较于明确的敌军，这汹涌而来、数量不明、目的不明的“人潮”，带来的是一种更加原始和深沉的恐惧。
陈远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快步走出聚义厅，登上最高的箭楼，举起那架简陋的望远镜向西南方向望去。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灰黑色的、缓慢移动的“潮线”正逐渐变得清晰。那是由无数蹒跚身影汇聚而成的人流，男女老少，衣衫褴褛，如同被飓风卷起的落叶，漫无目的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朝着黑云山的方向蠕动。而在那“潮线”的后方远处，烟尘微起，隐约可见一些快速移动的小黑点，如同牧羊犬般，不时地前出、逡巡，将试图脱离大队的“羔羊”重新驱赶回去。
是契丹轻骑！他们在用刀剑和马蹄，驱赶着这些绝望的流民，成为他们攻寨的武器！
“好歹毒的计策！”张彪跟了上来，看到这一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经历过流民之苦，深知这群被饥饿和恐惧支配的人，一旦靠近山寨，会爆发出何等可怕的破坏力。
赵铁柱脸色发白：“寨主，怎么办？放他们进来？我们自己的存粮都不多了……而且，谁能保证里面没有混着契丹的细作？”
李狗儿更是急得团团转：“不开门？难道看着他们在寨外饿死，或者被契丹人屠戮？弟兄们会怎么想？这……这要激起民变的啊！”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开门，粮草告罄，细作混入，山寨不攻自破。不开门，见死不救，军心涣散，道义尽失，同样可能引发内乱。契丹人这一手，可谓诛心！
陈远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瞬间明白了那支神秘契丹偏师的意图，也明白了王扒皮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提供情报，甚至可能协助驱赶和筛选流民！
“敲警钟！所有头领，寨墙集合！守兵营全部上墙，战兵营预备队待命！辅兵营立刻清点所有剩余粮草，集中管理！”陈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
刺耳的警钟再次响彻山寨，刚刚松懈下来的土匪们再次拿起武器，涌上寨墙。当他们看到远方那无边无际涌来的流民潮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脸上写满了无措与惶恐。
陈远站在寨门上方，看着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隐隐哭声和哀嚎的人潮，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朝着下方和寨内吼道：
“黑云寨的弟兄们！寨外的，是和我们一样，被这乱世逼得活不下去的父老乡亲！他们身后，是拿着刀子的契丹狗！你们说，我们是开门，让他们进来一起死，还是关着门，看着他们被契丹狗像杀鸡一样宰掉？！”
他的声音在山峦间回荡。墙上的土匪们沉默着，神色复杂。他们中许多人，也曾是流民。
“开门！让他们进来！”
“不能开！粮不够，大家都得死！”
“难道看着他们死吗？！”
墙头上响起了激烈的争论，人心浮动。
就在这混乱之际，流民的前锋已经涌到了寨墙之下！他们拍打着寨门，哭喊着，哀求着，咒骂着，声音汇聚成一片绝望的喧嚣。
“开门啊！求求你们，给条活路吧！”
“狗日的土匪，见死不救！”
“后面……后面胡狗要杀过来了！”
混乱中，几架简陋的梯子竟然被流民架了起来，一些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守军被迫用长矛向下捅刺，试图阻止，哭喊声、惨叫声更加凄厉。
“放箭！警告射击！”陈远厉声下令，试图控制局面。
几支箭矢射在流民前方的空地上，激起一片惊呼，攀爬的势头稍缓，但人群的骚动却更加剧烈。
陈远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抽出腰刀，指向人群后方那些隐约可见的契丹游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盖过所有嘈杂的怒吼：
“外面的乡亲们听着！我是黑云寨寨主陈远！我知道你们是受了契丹狗的驱赶和蒙蔽！你们看看身后！那些才是要你们命的豺狼！我黑云寨粮草有限，若放你们进来，不出三日，大家一起饿死！正中了契丹狗的奸计！”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煽动力：“想活命，就听我的！青壮男子，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任何家伙，木棍，石头，跟我的弟兄们一起，守住寨墙！妇孺老弱，退到寨墙两侧山脚躲避！我们黑云寨，不会看着汉家同胞被胡狗屠戮！但我们更要活下去！想活下去的，就跟我一起，杀退胡狗，我们才有生路！”
他不再提开门之事，而是将矛盾直接引向了驱赶流民的契丹人！将生存的希望，与抵抗外敌捆绑在了一起！
这番话，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产生了奇异的效果。一部分绝望的流民似乎被点醒，停止了无意义的冲击寨门，茫然地回头望去。而一些青壮，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眼中开始燃起凶狠的光芒，捡起了地上的石块和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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