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离了自家院子,踏着渐沉的暮色,往贾赦所居的东跨院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无不恭敬行礼,口称“二爷”,那态度比之从前,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贾琏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深知这府里上下,最是势利不过。往日他不成器,连带着凤姐儿管家也多有掣肘,如今他凭军功显贵,凤姐儿的腰杆自然也能挺直几分,这倒是意外之喜。
行至贾赦院门前,早有丫鬟通报进去。贾琏整了整衣袍,迈步而入。只见贾赦并未在正厅,而是在西次间的暖阁里,歪在一张铺着金钱蟒引枕的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对儿包浆厚重的核桃,小几上放着一壶酒,几碟小菜。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昏黄,映得贾赦那张养尊处优、却隐隐透着些酒色之气的脸,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儿子给父亲请安。” 贾琏上前,依礼躬身。
贾赦抬起眼皮,慢悠悠地打量了他几眼,脸上挤出一丝算不上多热情的笑意,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吧。如今你也是四品官身了,不必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 贾琏应了一声,从容落座,姿态不卑不亢。
贾赦将手中的核桃转得“咯咯”响,半晌,才开口道:“你此番出去,倒是出息了。黑山剿匪,陛下亲擢,如今满京城都在传你的名头,连带着为父脸上也有光。”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真心的高兴,倒像是例行公事的客套。
“侥幸立功,全赖陛下天恩,及上官提携,不敢当父亲如此夸赞。” 贾琏谦逊了一句,心中却在揣度贾赦叫他来的真实意图。他这个父亲,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贾赦“嗯”了一声,抿了一口酒,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此番剿匪,还牵扯了些别的东西?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果然来了。贾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父亲,剿匪之事已了,余下皆由朝廷处置。陛下有明旨,严禁外传,儿子不敢妄议。”
这话堵得贾赦一噎,他本想从儿子这里探听些内幕消息,也好在外应酬时多点谈资,甚至……或许能寻摸些好处,没想到贾琏直接把皇帝抬了出来。他脸色沉了沉,有些不悦,但终究不敢非议圣旨,只得悻悻道:“既是陛下旨意,自然要遵从。”
他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换了个话题:“琏儿,你如今是明威将军,实打实的四品武职,又在京营任职,前途无量。有些事,也该为自己,为家族多想想了。”
贾琏做出聆听状:“请父亲指点。”
贾赦见他态度恭顺,脸色稍霁,捋了捋短须,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光有爵位和虚职是不够的,还得有实权,有圣眷!你如今简在帝心,正是大好时机。为父在朝中也有一些故旧,若能适时打点,为你疏通关节,将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掌一方兵权,那才是真正的根基!”
他话语中带着蛊惑,眼神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贾琏心中明了,贾赦这是想借他的势,重新编织关系网,甚至可能想插手他的仕途,从中牟利。
“父亲教诲的是。” 贾琏点了点头,语气却依旧平稳,“只是儿子初涉军旅,根基浅薄,当以勤勉王事、谨慎当差为本。陛下圣明,赏罚分明,儿子但求无愧于心,不负皇恩,不敢妄求幸进,以免授人以柄,反累及家族。”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暗含警告——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妄动反而危险。
贾赦被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顶了回来,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觉得这个儿子出去一趟,翅膀硬了,不像以前那么好拿捏了。他哼了一声,语气带了几分讥讽:“你倒是谨慎!也罢,你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自有主张。为父老了,也管不了你了。”
这便是要端父亲架子,以退为进了。若是原主那个混不吝的贾琏,或许就被拿捏住了,但现在的贾琏岂会吃这一套?
他站起身,再次躬身,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父亲言重了。儿子年轻识浅,许多事还需父亲时时提点。只是眼下时局微妙,白莲余孽未清,朝中动向不明,一动不如一静。儿子以为,府上当以安稳为上,闭门谢客,谨言慎行,方是保全之道。若父亲有故旧往来,也请务必谨慎,切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之中。”
这番话,既是回应,也是最后的提醒。贾琏深知贾赦的性子,贪财好色,眼皮子浅,容易被人利用。如今自己风头正劲,难保没有人把主意打到贾赦头上。
贾赦被他这番连消带打,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恼怒,却又无法反驳。看着眼前这个气度沉稳、言语犀利的儿子,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也有些……忌惮。最终,他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道:“行了,你的意思为父知道了。去吧,忙你的去。”
“儿子告退。” 贾琏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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