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培拉的深秋,夜风格外凛冽,卷着布连达贝拉山脉的寒气,让总督府花园里的桉树发出阵阵呜咽。书房内,巨大的壁炉里燃着火焰,噼啪作响,将温暖的橘色光芒投射在墙壁那副巨大的澳大利亚地图上,也映照出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教授那张写满疲惫与愤怒的脸。
他刚从那趟横穿数千英里的探案之旅归来,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神采。昔日那位在剑桥讲坛上从容儒雅的学者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双眼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花白胡茬、眼神锐利如鹰的老人。他那身朴素的旅行外套上,还沾着内陆小镇的红土,风尘仆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
亚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为他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又在茶里加了一片柠檬和一勺蜂蜜。他知道,这位老朋友、老搭档,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倾听。
马歇尔教授双手捧着温暖的茶杯,却没有喝。他只是盯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仿佛在组织着那些从地狱边缘带回来的、沾满了血泪的字句。
“殿下,这不是市场波动,也不是商业竞争。”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这是一场屠杀。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我们新兴工业基础的、冷血的屠杀。”
他将那份沉甸甸的、用绳索捆扎得整整齐齐的调查报告,放在了亚瑟面前那张由昆士兰红木制成的巨大办公桌上。报告的牛皮纸封面上,没有任何标题,只有一个马歇尔亲手写下的词——“Jaccuse...!”(我控诉…!)。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书房中只有马歇尔教授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回响。他没有使用任何经济学的专业术语,他的叙述更像是一位法医在解剖一具具尸体,冰冷、客观,却又字字泣血。
他讲述了丹尼尔·埃文斯的遗孀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讲述了罐头厂倒闭后,果农们因为合同作废而不得不将成吨的桃子倒入河中的悲惨景象;讲述了那些年轻的创业者们,是如何一步步掉进那个用法律条文精心编织的陷阱,最终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他们利用了我们亲手铺设的铁轨,运送绞死我们自己孩子的绞索。他们是在用我们颁布的法律,来保护他们罪恶的行径。”马歇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殿下,那个斯特林,还有他背后的泛澳商业信贷公司,就像一群盘旋在新生羚羊群上空的秃鹫。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精准地咬向那些最富有活力、却也最孤独离群的个体。他们的手段如此卑劣,但在现有的法律框架下,我们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起诉他们的罪名。每一份合同都合法,每一次抽贷都合规。他们是在用文明的规则,行使最野蛮的掠夺。”
亚瑟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一遍遍划过。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愤怒或震惊。那双蓝色的眼眸深邃得如同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在了那片平静之下。
他知道,这种游戏不再诉诸于底层的暴力或舆论的煽动,而是直指现代社会的核心——规则与资本。这是一种文明的、优雅的,却也更致命的战争。
当马歇尔教授讲完最后一个案例,整个书房再次陷入了壁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这位老学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眼神中的无力感却更深了。
“殿下,这场战争,我们不能再按照他们制定的规则来打了。”他最终得出了那个令人沮丧的结论,“如果我们仅仅是去修补法律漏洞,他们总能找到新的漏洞。如果我们动用行政命令去强行干预,那更是自毁长城,会彻底破坏我们自己建立起来的商业信誉和法治精神。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承认自己的无能,对于马歇尔这样一位站在经济学之巅的智者来说,是极其痛苦的。
亚瑟站起身,没有去看那份血泪斑斑的报告。他缓缓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扫过那些被马歇尔教授用红色别针标记出的死亡地带。那些红点,像一道道流血的伤口,刺痛着他的眼睛。
“教授,您说得对。”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我们不能用行政命令去干预。那样,我们就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只不过我们站在权力的另一端。我们亲手栽下的树,不能用我们自己的斧头去砍伐。”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困惑的马歇尔,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而提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教授,您在剑桥时,想必也对达尔文的理论有所涉猎。告诉我,当一群狮子,在广袤的草原上,开始捕杀离群的羚羊时,羚羊群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让马舍尔愣住了。他一时没能跟上亚瑟跳跃的思路,只是下意识地,用一种生物学本能去回答:“它们……它们会聚在一起。它们会形成一个巨大的、防御性的圆阵,把年幼和体弱的保护在中间,用集体的犄角,一致对外,来对抗捕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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