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散去后,老宅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饭菜香和若有若无的烟草味。母亲李秀兰在厨房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清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筷,父亲陆建国则搬了把小凳坐在院子里,就着午后的阳光,慢条斯理地修理一把有些年头的锄头,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节奏。
陆见微以“坐车累了,想回屋歇会儿”为由,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房间。
房间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干净整洁,书桌上没有一丝灰尘,床单被褥散发着皂角的清新气味,显然是母亲经常打扫。窗户朝南,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粒。这里承载着他少年时代所有的记忆,安静,普通,与他如今所经历的诡谲波澜格格不入。
他没有开灯,轻轻反锁了房门。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微澜,但很快便平复下去。他走到靠墙的老式木床旁,俯身从床底最深处拖出了一个颇为沉重的旧木箱。
箱子是樟木的,表面有着天然的纹理,边角包着早已褪色的黄铜,锁具是老式的黄铜挂锁。他记得钥匙一直放在书桌抽屉的角落里。打开抽屉,果然,那枚小小的、已经有些氧化的铜钥匙安静地躺在那里。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掀开箱盖,一股混合着樟木、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子里面的东西摆放得还算整齐。最上面是几本线装的、纸张泛黄脆弱的笔记,那是老师傅留下的;旁边是一些他少年时用来练习雕刻的、形状歪歪扭扭的劣等玉料和石料残片,以及一套保养得不错的刻刀;最底下,则压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辞海》的旧书。
他先小心地拿起那本《辞海》,入手的感觉比真正的辞海要轻。他熟练地沿着书脊某处轻轻一抠,封面连带部分书页被整个掀开,露出了里面被掏空的凹槽——这是他少年时代拙劣的伪装技巧。凹槽里放着的,是他早年根据自己的理解和老师傅偶尔的提点,写下的对一些强身健体法门、呼吸节奏,以及当地山川地貌、民间传说的个人理解和猜想笔记。字迹稚嫩,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对未知世界懵懂的好奇,与如今他掌握的、源自深渊的系统知识相比,显得如此粗糙和……无害。
他仔细地、一页页地翻阅着这些笔记,不是为了寻找具体的力量运用法门(现实中本就不存在),而是试图从那些看似荒诞不经的传说记录和自己当年幼稚的推论中,剥离出可能被忽略的、真实的信息碎片。
老师傅的笔记则更为古奥,多用晦涩的古文或隐喻记载着地方风物、草药辨识、节气变化对山川地气的影响,以及一些看似荒诞的乡野奇谭。以前他只当是故事和养身常识,如今以“知微”历经生死磨砺后的眼光和从深渊中获得的知识背景重新审视,许多看似无用的记载,似乎都隐隐指向了某种对自然能量、地脉流转的朴素认知和观察。
他的指尖在一页记载着村后老林子深处一口早已干涸的“古井”旁停下。笔记旁注着一行小字:“月晦之夜,井口生寒,非露,乃阴溢。地脉缠结之处,少儿勿近。”
阴气溢出?地脉缠结?陆见微眉头微蹙。这描述,与他所知的一些阴邪之地或能量淤积点的特征隐隐吻合。老师傅当年写下这些,仅仅是基于风水堪舆的经验,还是……另有所指?
他将笔记轻轻放下,又拿起那几块劣质的玉料残片和刻刀。触手冰凉粗糙。当年他练习雕刻,纯粹是兴趣,模仿着老师傅笔记中一些看似装饰性的、扭曲的符号图案,刻得歪歪斜斜。如今看来,那些图案的某些结构,似乎与他后来在深渊“古墓迷踪”场景中见过的某些古老符文,有极其微弱的、形似而神非的关联。
是巧合?还是某种……无意识的传承或模仿?
他沉思着,将东西一一归位,最后只留下了那本伪装成《辞海》的、记录着他个人猜想的心得笔记。他摩挲着粗糙的封面,正准备合上,指尖却无意中在封底内侧一个极其不显眼的角落,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纸张的凹凸感。
他心中一动,将笔记凑到窗前,借着明亮的阳光仔细看去。
那里,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略显潦草急促的笔迹,写着一行比芝麻还小的小字,墨色也与前面他稚嫩的笔迹完全不同,仿佛是有人在后来某个匆忙的时刻,偷偷留下的:
“清水之底,暗流藏渊。若遇‘观测’,速寻‘锚点’。”
观测!锚点!
陆见微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迷雾的一角!
“观测”——与他之前在公寓遭遇的能量体窥探,以及顾倾城查到的潘狄瓦基金会的行动,完美契合!
“锚点”——这正是他此次回乡,除了躲避之外,最重要的目的之一!试图在现实中建立一个稳固自身存在的基点!
老师傅……或者留下这行字的人,早就知道?他们不仅预见到了“观测”的存在,甚至明确指出了“锚点”是应对的关键?
这行字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他离开家乡去上大学之前?还是更早?留下字迹的人,是老师傅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心中翻滚。现实世界的谜团,非但没有因为归乡而变得清晰,反而因为这一行突然发现的小字,变得更加深邃、更加扑朔迷离。
他缓缓合上笔记,将其紧紧攥在手中,目光投向窗外。
院子里,父亲还在不紧不慢地敲打着锄头;厨房里,母亲洗碗的声音清脆悦耳;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和赵铁柱隐约的大嗓门。
一切看似平静而温馨。
然而,在这宁静的乡土之下,看不见的暗流早已开始涌动。七叔公沉默的注视,老师傅笔记中隐晦的警告,以及这行突如其来的密语……都在清晰地告诉他,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远比他记忆中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制作“现实锚点”不能再有任何拖延,并且,他需要去找七叔公,那位可能与老师傅共享着某些秘密的老人,问个清楚。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沉静而坚定的侧脸上,那双经历过深渊洗礼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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