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签押房的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与声响。室内空气沉凝，唯有几盏牛角灯散发着稳定而集中的光晕，将一张巨大的、铺陈在紫檀木长案上的海兽皮地图照得纤毫毕现。正是那份从魏德贤陨铁贡匣暗格中起获的诡异海图！
沈砚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案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图上狰狞的线条与陌生的标记。他的身边，林岚身着尚药局奉御的青色官袍，清冷的眸子专注地审视着每一处细节。案前肃立着几位心腹：精于堪舆的司天台博士陈嵩、擅于海务的将作监大匠吴钩、以及一位面色黝黑、手指骨节粗大、浑身散发着海腥气的老水手——胡老三，他曾是“青雀号”失踪前最后返航的补给船老大。
“陈博士，吴大匠，胡老丈，”沈砚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此图凶险，关系重大。今日召集诸位，务必穷尽所能，将这片‘鬼涡’海域，给我从这半幅残图上抠出来！尤其是…它与‘蛇盘岛’的关联！”
陈嵩白发微颤，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在图上那片被朱砂圈出的、标记着层层漩涡符号的“鬼涡”区域边缘：“少卿大人请看。此图虽古拙，但绘制者对这片海域的认知绝非凭空臆造。这扭曲的洋流线…与鸿胪寺所藏前朝《南海异闻录》中描述的‘吞舟之涡’特征极为相似！其核心，必有一股或数股强大的、方向混乱的暗流，形成天然屏障，船只一旦误入，极易被撕碎卷入海底！”
吴钩指着“鬼涡”外围星罗棋布的黑色小点：“这些标记，非寻常岛屿。观其形状扭曲，旁注‘礁如鬼牙’、‘水底潜壑’。结合胡老丈所言‘青雀号’失踪区域的风浪特征…老夫推断，此乃一片巨大的、犬牙交错的暗礁群！海面下，更有无数深不可测的海沟！别说大船，就是小船，不熟悉水道，进去也是九死一生！”
胡老三搓着粗糙的手掌，声音带着海风的粗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大人！陈博士、吴大匠说得在理！那地方…邪性！咱们跑海的都叫它‘鬼哭海’，不光风浪邪门，雾也邪门！常年弥漫着一种灰白色的浓雾，伸手不见五指！指南针到了那附近，就跟发了疯似的乱转！‘青雀号’…怕就是折在这雾和乱流里了！” 他粗短的手指重重戳在“鬼涡”区域旁边一处形似弯月、标注着“蛇盘岛”的岛屿标记上，“不过，要说到这‘蛇盘岛’，老汉我倒知道点门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胡老三和他所指的“蛇盘岛”上。
林岚眸光一闪，立刻追问：“老丈，这‘蛇盘岛’，可是卷五‘海龙帮’余孽供出的那个销赃前哨？”
“正是它！”胡老三用力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这岛离咱们常走的南洋商路不算太远，但位置刁钻，藏在几片大岛链的后面，岛形弯弯曲曲，真像条盘着的大蛇！岛上密林覆盖，只有一个很小的天然避风港，入口极其隐蔽，水流也急。以前‘海龙帮’那帮杂碎，抢了东西不敢就近出手，就偷偷运到这里藏着，等风头过了，再分批运走销赃！官府剿了几次，都因为地形太复杂，让他们溜了！”
沈砚的手指沿着海图上从“蛇盘岛”延伸向“鬼涡”的一条极其纤细、几乎被忽略的虚线划过，声音带着洞悉的寒意：“‘海龙帮’覆灭前，其大当家在狱中曾狂言，说他们背后有‘深海真龙’庇护，其巢穴在‘万涡归藏’之地！当时只当是疯言妄语，如今看来…”
“蛇盘岛是前哨，‘鬼涡’才是真正的巢穴！”林岚的声音斩钉截铁，她拿起一枚特制的水晶放大镜，俯身仔细查看那条虚线以及“蛇盘岛”和“鬼涡”之间的海域标记，“看这里！这条线虽细，但笔触异常连贯，显然绘制者对其极为熟悉！‘蛇盘岛’标注的港口位置，其水流方向…箭头指向正是‘鬼涡’！而‘鬼涡’外围这片看似绝险的礁群边缘，”她的放大镜停在几处不起眼的、微小的波浪形符号上，“这些标记…是安全的锚地！是刻意留出的、给熟悉水道者进出的秘密通道！”
吴钩凑近细看，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好精妙的伪装！将安全水道藏于绝险之中！若非林奉御明察秋毫，几乎被这图上的凶险标记骗过！这‘蛇盘岛’与‘鬼涡’，一明一暗，互为犄角！‘蛇盘岛’负责接应、中转物资和情报，真正的核心力量、那归藏的‘天枢’，必然藏在这‘鬼涡’深处，借天险为屏障！”
陈嵩的手指颤抖着，在“鬼涡”核心区域那个微小的、如同毒蛇竖瞳般的黑点和旁边的“归藏”二字上反复摩挲：“‘天枢’…‘归藏’…好一个‘蛰伏深海之渊’！这‘鬼涡’之地，天险自成，迷雾锁海，乱流护持，更有暗礁群与海沟为天然城郭！简直是…绝佳的藏兵窟、魔巢穴！”
沈砚的目光在“蛇盘岛”与“鬼涡”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那片象征着无尽凶险与未知的漩涡标记上。一股冰冷的战意在他胸中升腾。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灯火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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