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万年县殓房。
深冬的寒气透过厚重的青砖墙缝渗入,混合着劣质石灰和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冷。几盏昏暗的油灯在墙角跳跃,将巨大的、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更添几分森然。
房间中央,一张粗糙的松木台子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麻布。布下,便是从沉香亭运来的、那具令人望而生畏的焦尸——波斯大祭司阿胡拉。
沈砚负手立于门边阴影处,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玄色的衣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鹰隬般锐利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警惕地扫视着门外院落里赵虎带领的龙武军精锐布下的层层岗哨。七日之期,如同悬顶利剑,容不得半分闪失。
木台旁,林岚已换上了一身素净利落的窄袖布衣,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脸上蒙着厚厚的、浸透药汁的细麻布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她身旁,万年县经验最丰富的老仵作孙伯,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揭开覆盖焦尸的白麻布一角。浓烈刺鼻的焦糊恶臭瞬间弥漫开来,孙伯忍不住干呕了几声,脸色发青。
“林…林司药…” 孙伯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敬畏,“这…这也太…小人验尸三十年,从未见过烧得如此…如此彻底的…”
林岚仿佛没有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那具蜷缩跪伏、焦黑如炭的残骸。她戴好特制的细丝手套,拿起一柄小巧锋利的银质验尸刀,声音透过口罩,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孙伯,记录。”
“是…是。” 孙伯连忙抓起纸笔,手还有些抖。
“尸体呈跪伏蜷缩状,头颅低垂,下颌紧贴胸骨柄上缘,颈椎呈过屈位,角度约…一百一十度。” 林岚一边用刀柄轻轻测量,一边清晰口述,“四肢关节极度屈曲,紧贴躯干,如同烧灼后强直性痉挛姿态。”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的姿态,补充道:“然而,请注意,此姿态虽看似因烈焰灼烧导致肌肉痉挛收缩所致,但其僵硬程度远超寻常焚尸,且整体姿态异常协调、稳定,缺乏垂死挣扎时应有的无序扭曲和伸展逃离动作。初步推断,在火焰燃起前,死者很可能已处于意识丧失或死亡状态。”
孙伯飞快地记录着,额头渗出冷汗,忍不住低声问:“林司药…您…您是说,大祭司在烧起来之前…就…就已经死了?”
“是谋杀,而非意外或神力反噬。姿态是第一重证据。” 林岚的声音斩钉截铁,手中的验尸刀开始小心地触碰尸体焦黑的体表,“全身皮肤及软组织呈广泛性四度炭化,真皮层及以下组织完全毁损,部分区域骨质外露。炭化层厚薄不均,背侧、臀部等受压部位较厚,胸腹前侧及肢体突出部位较薄,符合跪伏姿态下火焰灼烧特征。”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避免碰掉脆弱的焦炭组织,同时仔细检查:“体表未见明显生前利器伤或钝器伤痕迹,但炭化严重,细微损伤难以辨识。重点在口鼻。”
林岚的目光聚焦到那低垂头颅的口鼻部位。焦炭化的嘴唇和鼻腔严重收缩变形,如同两个黑洞。她拿起一支细长的银质探针和一把小巧的镊子。
“孙伯,强光。” 她低声道。
孙伯连忙举起一盏特制的、带聚光铜罩的油灯,凑近尸体的头部。
在强烈光线的照射下,林岚屏住呼吸,用探针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撬开那因炭化而粘连在一起的上下颌骨。焦黑的碎屑簌簌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口腔内部粘膜…同样炭化严重。” 林岚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专注到了极致,“舌体焦黑卷曲,紧贴上颚。牙齿…大部分因高温釉质崩裂,但齿根尚存。” 她的探针和镊子如同最灵巧的器械,开始在焦黑的口腔内部仔细搜寻、刮取。
“林司药…您…您到底在找什么?” 孙伯忍不住又问,声音带着困惑和恐惧。
“烟灰。炭末。” 林岚头也不抬,镊子尖在咽喉深处、靠近会厌软骨的位置轻轻刮擦,“一个活人在烈火焚身时,必然会因剧痛和本能而剧烈呼吸、惨叫。那么,燃烧产生的大量浓烟、滚烫的烟灰、未燃尽的炭粒,必然会被深深吸入呼吸道——鼻腔、咽喉、气管、甚至肺部!这些颗粒会附着在湿润的粘膜表面,形成无法磨灭的沉积,即使尸体被烧焦,这些深部的沉积物也很难被完全焚毁或清除!”
她将镊子尖端刮取到的、极其微量的黑色碎屑和粘膜组织残渣,小心翼翼地置于一片干净的白色素绢上。然后,她又拿起一根特制的、前端包裹着细软棉布的细铜管,蘸取少量清水,极其轻柔地探入尸体那同样焦黑收缩的鼻腔深处,进行灌洗。
“若阿胡拉真是被活活烧死,他的呼吸道深处,必然能找到这些‘生命的痕迹’。”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被证实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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