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深处那几道凌乱狰狞的新鲜凿痕,如同无声的控诉,深深烙印在沈砚眼底。刺骨的寒气裹挟着阴森的真相,仿佛要将他的血液也一同冻结。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在灯笼光下闪烁着诡谲微光的石粉刮痕,一言不发,转身便走。靴底踏碎冰碴的“咔嚓”声,在这死寂的冰宫里显得格外惊心,每一步都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回到内府值房,那本摊开的蓝皮记录册上,“杂役周顺”四个字,此刻看去,字字都透着阴冷的鬼气。高力士低声回禀:“大人,周顺那厮……已带到西偏院候着了。”
西偏院,是内府惩戒犯错内侍的地方。一间低矮的耳房,墙壁斑驳,窗户紧闭,仅靠一盏昏黄的油灯照明。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味道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陈年污垢与恐惧混合的气息。周顺,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材矮小单薄的小宦官,被两名魁梧的内侍按着肩膀,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他穿着最低等的杂役灰布服,头垂得极低,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灰白的脸上布满冷汗,嘴唇哆嗦着,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沈砚端坐在屋内唯一一张硬木椅上,林岚静静立于他身侧阴影之中,如同融入背景的幽影。高力士侍立在旁,脸上惯常的恭谨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沈砚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那仿佛能穿透皮囊的目光,冷冷地、一寸寸地刮过周顺抖索的脊背。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沉沉地压在小宦官身上,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石板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死寂,唯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沈砚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周顺的耳膜:“周顺。”
“奴……奴婢在!”周顺猛地一颤,声音尖细破碎,带着哭腔。
“十月初七,申时三刻,你随郑奉御入冰窖取冰半块,可有此事?”
“有……有!”周顺连连点头,语无伦次,“郑奉御……奉御大人吩咐,小的……小的就去了,王司库也在……”
“王司库看着你凿冰?”沈砚打断他。
“是……是!王司库一直……一直在旁边盯着小的凿……凿完,称了,签了押……”周顺的声音抖得厉害。
“那你告诉本官,”沈砚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斗室,“冰窖深处,西南角窖壁底部,那几道崭新的、刮下了石粉的凿痕,是谁留下的?!”
周顺的身体猛地僵直,如同被冻住!他霍然抬头,灰败的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眼睛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得滚圆,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他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嗬……嗬……”的抽气声。
“说!”沈砚猛地一拍扶手,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
周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沈砚眼中迸射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彻底击溃!他“哇”的一声哭嚎出来,整个人瘫软下去,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涕泪横流地伏在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是……是奴婢凿的!是奴婢偷偷凿的!”
“为何凿冰?凿了多少?冰去了何处?”沈砚的追问如同连珠箭,毫不容情。
“为……为了钱!”周顺哭喊着,声音扭曲变形,“是……是有人给奴婢钱!让奴婢……让奴婢在郑奉御取冰那天,趁王司库不注意,溜到窖底深处,悄悄凿一小块冰带出来!就……就拳头大的一块!真的就一小块!那人给了奴婢……给了奴婢足足十两银子!十两啊大人!奴婢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他哭得撕心裂肺,悔恨与恐惧交织。
“何人指使?!”沈砚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
“奴婢……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大人!”周顺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眼神里充满了绝望,“那人……那人蒙着脸!穿着内侍的衣服,但……但声音压得很低!他是在……是在案发前两天的夜里,在……在靠近掖庭宫西墙根的废料堆后面找到奴婢的!只给奴婢看了银子,交代了时间、地点和要做的事,让奴婢事成之后,把冰悄悄放在……放在御花园东南角、靠近太液池引水渠的那块‘卧牛石’底下!别的……别的什么都没说!奴婢拿冰去放的时候,石头底下已经放了一个……一个油纸包!那人说,银子就在纸包里!奴婢……奴婢取了银子,冰就留在那儿了!之后……之后真的再没见过那人啊!”
“御花园卧牛石?”高力士眉头紧锁,插话道,“那地方偏僻,白日都少有人至,夜里更是鬼影子都没一个!倒是个交接的好地方!”他看向沈砚,“大人,那油纸包和银子……”
“银子……银子奴婢藏起来了……纸包……纸包奴婢当时就扔进引水渠冲走了……”周顺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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