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官邸的正厅,此刻俨然成了喜庆的工坊。几案上、椅背上、乃至铺着锦垫的地面上,都摊开着鲜艳夺目的红绸。空气中弥漫着新布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熏香。赵虎和王五两个粗豪汉子,此刻正笨手笨脚却又无比认真地,与几个绣娘一起,将一幅幅宽大的、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锦缎喜帐,往厅堂四角的梁柱上悬挂。沉重的帐幔在几人合力下缓缓升起,金线银绣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左边!左边再高点!哎哟我的王五哥,你倒是使点劲儿啊!”赵虎在梯子上龇牙咧嘴地指挥着,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我使着劲呢!这玩意儿看着好看,死沉死沉的!”王五在下边托着帐幔的底边,脸憋得通红,还不忘抱怨,“你说大人和夫人成亲,咱们兄弟干这活计,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呸!这叫沾喜气!”赵虎啐了一口,手上用力一拉,总算将那幅巨大的帐幔一角挂上了铜钩,长长吁了口气,“能帮着大人和夫人张罗喜事,那是福分!你小子懂个屁!”
厅堂中央,沈砚与林岚并肩而立。林岚身上,已换上了尚衣局日夜赶工送来的新婚礼服样衣。并非最终完成品,但雏形已具。上身是正红对襟大袖襦衫,以极细的金线绣出展翅欲飞的鸾凤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华贵而不张扬。下配同色十二幅破裙,裙摆曳地,行走间如云霞流动。外罩一件绯色云纹霞帔,边缘缀着细密圆润的小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最惹眼的,是那顶尚未完全完工的掩鬓花冠,以薄如蝉翼的金片累丝成精巧的缠枝花纹,中间嵌着数颗莹白的珍珠,虽未镶嵌主宝石,已显得清雅脱俗,衬得她清冷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与贵气。
沈砚同样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绯红圆领吉服,玉带束腰,愈发显得身姿挺拔。他站在林岚身侧,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暖意。他微微倾身,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她调整了一下霞帔垂落在肩后的位置,指尖无意间拂过她颈后细腻的肌肤。
“如何?可还合身?”林岚微微侧首,看向他。花冠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轻响。她语气平静,耳根却悄然染上一抹极淡的绯色。
“极好。”沈砚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尚衣局的匠人,果然名不虚传。这霞帔上的珍珠流苏,走动时摇曳生姿,却不显累赘。花冠也轻巧,看着便不压人。”他目光扫过她略显清减的脸颊,补充道,“只是腰身这里,似乎还略宽松了些。”他伸出手指,隔着柔软的衣料,在她腰侧比划了一下。
林岚低头看了看:“无妨。尚衣局的女官说了,这是样衣,留了余地。待最终量体定版时,自会收紧些。”她抬眼看着沈砚,眼中也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倒是你,这身吉服,衬得人精神了许多。”大病初愈的清瘦被这热烈的红色一衬,竟显出一种别样的俊逸风骨。
福伯捧着一本厚厚的洒金红册子,乐呵呵地凑上前来:“大人,夫人,这是老奴和几位管事拟定的宾客名册初稿,您二位过过目?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勋贵府邸,还有大人的同窗故旧、衙署僚属,以及……”他看了一眼林岚,“夫人这边……您看需不需要单列一份名单?”
林岚接过名册,翻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头衔,微微蹙眉:“我并无亲眷在京,也无需铺张。除了几位相熟的同僚,如太医令刘成大人,以及……”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正卖力挂帐幔的赵虎和王五,“赵虎、王五这些跟随大人出生入死的兄弟,务必请到,好好款待。其余,大人做主便是。”
沈砚也凑近看着名册,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沉吟道:“吏部张侍郎与我有些旧谊,礼部王尚书曾提携于我,当在邀请之列。至于御史台李中丞……”他微微摇头,声音压低了些,“此人素来与我不睦,且为人刻板,请了反倒徒增不快,便免了吧。嗯,还有万年县衙的几位老同僚……”
两人正低声商议着,厅堂里充满了喜庆的忙碌声和低声的交谈。阳光透过高悬的喜帐缝隙洒下,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微尘,一切都沉浸在一种安宁而充满期待的暖融氛围里。沈砚的目光偶尔从名册上抬起,落在林岚被喜服映照得格外明艳的侧脸上,心中那片被权谋与血腥浸染过的地方,此刻被这寻常的烟火气填满,生出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憧憬。
就在沈砚指着名册上一处,正要开口时——
“当——!”
一声沉闷、悠长、仿佛带着金属震颤的钟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官邸的喧嚣,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这钟声并非来自坊间的寺庙,而是……皇城方向!
厅堂内瞬间一静!
赵虎猛地从梯子上扭过头,王五托着帐幔的手僵在半空。福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几个绣娘面面相觑,眼中露出惊疑。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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