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伦堂前的广场,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被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惧与冰冷。数百名司吏、号军、杂役被强行驱赶至此,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如同受惊的羊群。他们大多穿着单薄的号服或粗布短褂,在料峭的春寒中瑟瑟发抖。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惨白失神、写满惊惶的面孔。低低的啜泣、压抑的喘息、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嗡鸣。没有人敢大声喧哗,沈砚那“格杀勿论”的命令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但眼神的交流、无声的恐惧,却比任何喧嚣更令人窒息。
沈砚站在明伦堂高高的台阶上,身披玄色大氅,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右臂依旧无力地垂在胸前。他身形有些摇晃,全靠左手死死撑住身旁冰冷的石柱,才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赵虎如同怒目金刚般侍立在他身侧,手按刀柄,虎目圆睁,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人群,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肃静!”赵虎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的低语和啜泣。数百道惊惧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台阶之上的沈砚。
沈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和虚弱,却如同冰河缓缓流淌,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昨夜,‘地’字十七号房,举子张子谦暴毙。今夜,子时刚过,‘玄’字九号房,举子吴明轩,以同样方式惨死!七窍流血,手握笔,地书‘天罚’!”
每一个字落下,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下方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几个胆小的杂役直接瘫软在地。
“两案!同室!同毒!同手法!同血书!”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焚尽一切的怒火,目光如寒冰利刃扫过全场,“此非鬼神!此乃人祸!是卑劣、恶毒、有预谋的连环谋杀!”
“有人!”他猛地一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声音如同出鞘的刀锋,“就藏匿在尔等之中!利用这贡院封闭之机,行此丧尽天良、祸乱国本之举!以鬼神之说,惑乱人心!其心可诛!”
人群一阵骚动,人人自危,看向身边人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本官在此立誓!”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定将此獠,绳之以法!以慰亡魂!以正视听!以安天下士子之心!”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面无人色、被两名衙役几乎架着的王司丞:“王司丞!本官令你,即刻调取吴明轩全部卷宗!张、吴二人所有同乡、相识关系,一并列出!所有负责‘地’、‘玄’两字号房考具分发、保管、洒扫、送水人员名册,立刻呈上!延误片刻,唯你是问!”
王司丞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闻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如捣蒜:“下……下官遵命!遵命!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在衙役的搀扶下,连滚爬爬地冲向存放卷宗的库房。
沈砚的目光重新投向下方人群:“昨夜子时至丑时!今日子时至此刻!尔等所有人!身在何处?所做何事?何人可证?赵虎!”
“属下在!”赵虎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带人!分组!隔离!逐一盘问!笔录画押!相互印证!口供若有不实、矛盾、或无人证者……”沈砚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即刻锁拿!严加审讯!”
“遵命!”赵虎狞笑一声,大手一挥,“兄弟们!动手!按大人吩咐,给我细细地审!一个都不许漏掉!”
如狼似虎的衙役们立刻冲入人群,如同牧羊犬驱赶羊群,将数百人强行分隔成十数个小队,带到广场四周的廊下、角落,开始严厉的盘问。呵斥声、辩解声、哭求声、衙役的厉声质问声瞬间打破了广场的死寂,却又被更沉重的恐惧所笼罩。
沈砚强撑着的一口气仿佛用尽,身体剧烈一晃。林岚一直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立刻上前,用肩膀稳稳地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大人!您不能再硬撑了!”林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和一丝哽咽,“孙神医说过,您元气大伤,最忌劳神动怒!这里交给赵捕头,您必须立刻回去休息!”
沈砚靠在林岚并不宽厚的肩头,感受着她支撑的力量,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大人!”林岚心疼如绞,连忙从怀中取出水囊和药丸,“快,含住药!”
沈砚就着她的手艰难地咽下药丸,冰凉的清水滑过灼痛的喉咙,才勉强压住那翻涌的气血。他闭着眼,靠在林岚肩上喘息片刻,才虚弱地开口,声音低不可闻:“岚儿……我不能退……外面……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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