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雪,下得愈发绵密。细碎的雪沫无声无息地覆盖着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湮没了白日里公堂宣判的喧嚣与西郊葬仪的悲声。县衙后宅最深处的暖阁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一股盘桓不去的、混合着浓郁药味与死亡阴影的冰冷气息。
沈砚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衾,脸色却比窗棂上凝结的霜花还要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艰难的拉扯,如同破败的风箱。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干裂起皮。额角、脖颈处,细密的冷汗不断沁出,又被侍立一旁的林岚用温热的软巾小心拭去。他右臂的绷带下,那被柳叶镖划开的伤口周围,麻痹的灰黑色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顽固地向肩头和心口方向蔓延。孙神医留下的护心丹丸,效力已如风中残烛,再也压不住那名为“见血封喉”的毒龙在血脉深处肆虐翻腾。
暖阁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摇曳。林岚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身形挺直如松,但眼底深处那抹极力压抑的赤红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疲惫,泄露了她连日来的煎熬。她的指尖搭在沈砚冰冷的手腕上,感受着那脉搏的微弱跳动,每一次迟滞的搏动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案几上,摊开着血衣戏班案最终的结案文书,墨迹未干,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沉甸甸的真相与三十六条冤魂的血泪。文书旁,静静躺着那枚从枯井淤泥中起出的乌金“云霓”锁片,在昏暗中流转着沉重内敛的光泽。
“大人……”林岚的声音低哑,近乎耳语,目光胶着在沈砚毫无生气的脸上,“案子结了。周德福戮尸曝野,玲珑戏班查封,云霓班三十六口……已迁葬西郊故地,立碑安魂。白露……自由了。您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她顿了顿,仿佛要将最后一丝力量注入话语,“您……也该回来了。”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他还顽强地留存着一口气。
“吱呀——”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气瞬间涌入。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孙神医背着沉重的药箱,带着一身风雪寒气快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学徒,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煨着一个黑陶药罐,浓烈到刺鼻的苦涩药味瞬间盖过了暖阁里原有的气息。
“林姑娘!”孙神医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和急迫,他顾不得寒暄,几步抢到榻前,目光如电,扫过沈砚灰败的面色和蔓延的毒痕,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他枯瘦的手指立刻搭上沈砚另一侧手腕,闭目凝神,片刻后,猛地睁开眼,眼中尽是骇然:“毒已入心脉!比老朽预想的……还要快!那护心丹,只能吊住最后一丝元气了!”
林岚的心猛地沉入冰窟,扶着榻沿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神医!求您……无论如何……”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带着血丝的味道。
“莫慌!”孙神医低喝一声,如同暮鼓晨钟,强行压下暖阁内濒临崩溃的气氛。他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打开药箱,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啪嗒一声打开。里面铺着明黄色的软缎,整整齐齐排列着数十枚长短不一、闪烁着冰冷寒芒的金针、银针,细如牛毛,针尾或雕龙,或刻凤,精巧绝伦。
“扶稳大人!”孙神医语速极快,不容置疑,“褪去他上身衣物,露出胸腹!快!”
林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依言照做。锦衾掀开,沈砚苍白而精壮的胸膛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那心口的位置,皮肤下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青黑。孙神医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具濒死的躯壳和那套救命的银针。他捻起一枚长约三寸、细如发丝、针尾雕着云纹的银针,在灯火上飞快地燎过,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此乃‘三才通幽针’!第一针,定百会,锁泥丸,固守元神不散!”话音未落,那银针已如电光般刺入沈砚头顶百会穴,针入极深,针尾兀自嗡嗡轻颤!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哼,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
孙神医看也不看,第二枚、第三枚金针闪电般出手!
“第二针,刺膻中,透紫宫,强开气海之门!”
“第三针,落神阙,通命门,激荡先天本源!”
两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沈砚胸腹要穴。随着针入,沈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倒气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浆涌出!那心口处的青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颜色竟瞬间加深,如同墨汁晕染!
“大人!”林岚失声惊呼,心如刀绞,几乎要扑上去拔掉那看似致命的针。
“按住他!不得妄动!”孙神医厉声喝道,额角同样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沈砚的反应,“此乃‘破而后立’!毒血攻心,唯有强行激发他最后一点生机,引毒外泄!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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