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无意识地从那骇人的标题上移开,落在了杂谈版面的一篇无名策论之上。
起初,他只是随意一瞥。
可渐渐地,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贪婪地阅读着那一行行文字,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妙……妙啊……此等见地,振聋发聩……”
他的异样,很快引起了同伴的注意。
“王兄?你在看什么?”
那被称为王兄的瘦削书生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那篇文章,声音嘶哑地说道:“快……快看此文!”
众人疑惑地凑了过去,很快,他们也被那篇文章所吸引。
文章没有署名,却写得极好,文采斐然,对时弊的剖析更是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此文……此文真乃大家手笔!”
“是啊,笔力雄健,气象万千!不知是哪位当世大儒所作?”
前一刻还在为战事担忧的众人,此刻皆被这篇文章的才华所折服,发自内心地惊叹起来。
就在这时,那名叫王敬的瘦削书生,眼尖地发现了文章下方那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他指着那行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诸……诸位快看!这里……这里还有字!”
众人凑过去,一字一句地念道。
“《歙州日报》长期征稿,不问出身,不论文名,唯才是举。一经录用,稿酬从优。”
稿酬从优!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那瘦削的书生猛地跳了起来,状若疯癫!
他一把抢过报纸,将那行字反复看了三遍,而后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
“哈哈哈哈!天不绝我!天不绝我等寒门啊!”
“这……这不是一纸征稿!”
他激动地挥舞着那张粗糙的黄麻纸,对着同伴们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
“这是刺史在告诉我们,告诉全天下的寒门士子!想要扬名,想要出头,再也无需去求那些世家门阀的举荐,再也无需在他们门前摇尾乞怜!”
“一张纸!一支笔!便是我们绕开千年门阀,直达天听的登天之梯啊!”
一时间,所有士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砸得头晕目眩,一个个激动得浑身颤抖,面色涨红,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然而,这股狂喜的热潮并未持续太久。
先前那位年长的士子,最先从激动中冷静下来。
他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
他长叹一口气,声音充满了苦涩。
“唉……登天之梯?怕只怕,梯子还未搭稳,就要被人连根推倒了啊。”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众人火热的心头。
是啊!
他们刚才还在为刘靖那堪称疯狂的举动而心惊胆战,怎么一转眼,就忘了这天大的风险?
刺史府公然揭露徐温弑主,无异于与虎谋皮。
一旦淮南大军压境,歙州危在旦夕,届时玉石俱焚,他们这所谓的“登天之梯”,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随时都会被狂风暴雨所熄灭。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从狂喜的顶峰,跌落到死寂的谷底。
一个年轻的士子忍不住沮丧地将手中的笔重重摔在桌上,颓然道:“罢了,罢了!空欢喜一场!”
“非也!”
另一个面容方正、素来沉稳的士子却站了起来,他目光炯炯,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诸位,越是危急存亡之秋,才越是我辈读书人展露才华,为国分忧之时!”
“刘刺史行此险招,必有深意!我等虽不能上阵杀敌,却可献言献策!我这便要写一篇《御淮南策》,分析敌我优劣,为刺史大人分忧!纵使人微言轻,也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瞬间点燃了部分士子的热血。
与其坐而等死,不如奋力一搏!
“说得对!我等也来!”
一时间,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奋笔疾书,小小的客栈大堂内,百态尽显。
只有角落里,那个自称“王敬”的瘦削书生,没有加入任何一方。
他的真名,叫王慎,字怀瑜。
他那随口编造的化名背后,隐藏着一个足以令人生畏的显赫姓氏——太原王氏。
他的家族,曾是与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齐名的“五姓七望”之一,出将入相,冠冕不绝。
然而,自黄巢之乱后,家族便遭受毁灭性打击,传到他这一代,早已家道中落,只剩下几箱子祖辈冒死从长安火海中抢救出来的、关于权谋制衡的孤本札记。
此刻,王慎的眼中,没有了最初的狂喜,也没有同伴们的忧虑或激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震撼与明悟。
他曾在一卷孤本上看到过一位先祖的批注:“成大事者,必一手王道,一手霸道。王道以收人心,霸道以慑敌胆。二者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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