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立刻冲动。
数十年的行商生涯让他明白,越是看似天大的机遇,背后可能藏着越深的陷阱。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跳,缓缓起身,用一种看似随意的语气,对着那报童招了招手。
“小郎君,你过来。”
报童立刻跑了过来。
钱汇通没有立刻去看那份报纸,而是先从怀里掏出几文钱,递给汤饼摊的老板,又指了指报童,温和地笑道:“这孩子大清早的辛苦,也给他来一碗。”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瞬间拉近了与报童的距离。
少年受宠若惊,连忙摆手。
钱汇通却不容他拒绝,将他按在身旁的条凳上,这才拿起一份报纸,看似随意地问道:“小郎君,这《日报》,发行多久了?”
少年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汤饼,一边含糊不清地答道:“客官,您可问着了。今儿是头一天,小的们天不亮就在进奏院门口候着,这报纸上的墨都还是热乎的呢!”
头一天!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钱汇通的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
这意味着,这个足以震动江南的惊天消息,这份由官方背书的“实证”,此刻,只有歙州一地知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的脑海——
奇货可居!
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了钱汇通的心上!
钱汇通这辈子没正经读过几本圣人经义,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在他看来还不如一本记录各地风物的杂谈有用。
他出身微末,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了今日的身家,深知这世道,权和钱才是唯一的道理。
因此,他虽不通文墨,却对史书里所有关于商贾发家、投机取巧的故事,记得比自己的掌纹还要清楚。
此刻,他脑中浮现的,是《货殖列传》里语焉不详,却在他们这些行商圈子里被奉为圭臬的几个传说——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位被尊为商祖的陶朱公范蠡。
“夏则资皮,冬则资绨,旱则资舟,水则资车”,此人算准天时,反季屯货,这是“术”的层面,是经商的根本。
但光有术还不够。
西汉时蜀郡的卓氏。
那卓氏的先祖,不过一介冶铁小吏,却能在赵国被破时,看准时机,举族迁至盛产铁矿的临邛,深耕一地,最终富甲一方,堪比王侯!
这靠的是“势”,是顺应天下大势的眼光。
而比“术”和“势”更重要的,是“机”。
是那千载难逢的先机!
他想起了秦末那位囤积兵甲食盐,于乱世中发家的无名商贾的传说。
那人能发家,靠的就是在天下人都未反应过来时,提前得知了“陈胜吴广起义”的先机。
术、势、机!
三者兼备,方为大商。
这些故事,无一不在告诉他同一个道理。
人弃我取,时贱而买,时贵而卖。
自古以来,信息,便是最大的财富。
而现在,一个比那些传说更确凿、更具颠覆性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
不行!
必须将此物尽数收于我手,独占其利!
这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从容与理智!
他再也无法保持那份圆滑,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报童的胳膊,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进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连数都懒得数,直接塞进少年怀里!
“你身上有多少,我全要了!”
他双眼血红,声音嘶哑地低吼,那副模样,不像是在买东西,更像是在抢!
那报童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愣,怀里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
他掂了掂钱袋,那分量,怕是足有两三贯钱!
这比他卖完所有报纸能赚到的钱,还要多出十倍不止!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他想起了进奏院林院长定下的铁律,以及那位吏员严厉的告诫。
他打了个激灵,连忙将钱袋推了回去,结结巴巴地说道:“客……客官,使不得!院里有规矩,每人限购三份,多的……不能卖!”
“规矩?”
钱汇通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他压低声音,如同恶狼低语:“什么规矩能比钱还大?小子,我再加一贯!把你的布袋给我!”
少年被他身上那股慑人的气势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布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真……真的不行!被院里知道了,小的要挨板子的!”
说完,他抱起那碗还未喝完的汤饼,头也不回地朝着进奏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回去报告!
这里有个疯子,要买下他所有的报纸!
钱汇通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追。
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
他缓缓坐下,看着碗里那碗已经凉透的汤饼,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一个连底层报童都能严格遵守的规矩……
这个新生的刺史府,其治下吏员的执行力,远比他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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