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这四个字让刘靖的目光在那本尚带着她体温的册子和她布满血丝的眼眶之间扫过,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汤匙和筷子,声音平缓地问道:“用过早食了么?”
林婉明显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尚未。”
“那便坐下一起用。”
刘靖指了指钱卿卿身旁的一个空位,语气平淡。
林婉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推辞,说一句“下官不敢”,但迎上刘靖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敛衽一礼,依言在末席落座。
她刚一坐下,崔蓉蓉便已然亲身站起,亲自为她盛了一碗温热的粳米粥,又添了一双干净的箸匙,一并递到她的面前。
整个过程自然而流畅,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温和笑意。
“林每每快坐,不必拘礼。”
崔蓉蓉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看妹妹这模样,定是为了夫君的大事操劳了一整夜,实在辛苦了。”
“夫君能得妹妹这般才女相助,是他之幸,也是我们整个刺史府的福气。”
“快,趁热喝点粥,暖暖身子,万不可累坏了。”
林婉端着那碗温热的粥,入手微暖,心中更是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
她本以为这等场面,即便不被刁难,也至少会面对些许尴尬与疏离,却不想这位崔氏贵女,竟是如此的胸襟开阔,落落大方。
这份气度,让她生出了浓浓的感念。
她低声道:“多谢夫人,为刺史分忧,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这时,一直睁着好奇大眼睛打量着她的小桃儿,忽然脆生生地开口问道:“婶婶,你说话好奇怪呀。”
她到底还小,不明白原本一家人的婶婶,为何现在表现的如此生分。
这一声婶婶,让崔蓉蓉略显尴尬,赶忙教育道:“阿娘早先不是与你说过,婶婶与二叔早已和离,往后不能再喊婶婶了。”
“无妨,童言无忌。”
林婉微微一笑,显然丝毫不在意。
小桃儿歪着小脑袋,思索道:“如今婶婶是嫁给爹爹了么?”
此话一出,崔蓉蓉哭笑不得的训斥道:“莫要胡言乱语。”
刘靖则被逗得哈哈一笑,揉着小桃儿的脑袋。
林婉先是嗔怪的看了眼刘靖,旋即向小桃儿解释道:“我如今在你爹爹麾下当差,分忧解难。”
闻言,小桃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爹爹,桃儿以后也要给爹爹当官,帮爹爹分忧解难。”
刘靖打趣道:“不愧是爹爹的小棉袄,没白疼你。”
小桃儿天真烂漫的话,让饭桌上略显严肃的气氛轻松了几分。
一顿早饭,就在这样融洽而又微妙的气氛中度过,再无半点波澜。
用过饭后,聪慧的崔蓉蓉便知趣地站起身,用餐巾擦了擦小女儿的嘴角,一手牵起一个,对刘靖温柔一笑:“夫君,你们谈正事,我们就不在此打扰了。”
说罢,她又对林婉和善地点了点头,便带着钱卿卿和两个孩子施施然离去,将整个饭厅的空间都完全留给了他们。
婢女们迅速撤下了杯盘碗碟,整个厅堂瞬间安静下来。
刘靖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此地不是谈事之所,林院长,随我来书房。”
“是。”
林婉立刻起身,捧着册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刘靖身后。
穿过挂着名家字画的回廊,绕过一座精致的假山,便到了刺史府的核心之地——书房。
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为之一静。
书房极为宽敞,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排满了各类经史子集、兵法策论,俨然一座小型的藏书楼。
落座之后,刘靖打开茶罐,冲泡了两杯茶水,递给她一杯。
随后他在那张足以让三五人同时挥毫泼墨的宽大书案后坐下,这才神情郑重地从林婉手中,接过了那本尚带着她一夜心血与体温的册子,缓缓翻开。
扉页上,是四个秀丽又不失风骨的篆字——《进奏院章程》。
字迹是她惯有的秀丽工整,内容却与这字迹截然相反,处处透着一股杀伐决断的锐气与条理分明的严谨。
“一部四堂。”
刘靖低声念出。
“设‘编纂房’一,以总揽邸报采编、审校之事。”
“其下,分设四司,以辅其成。”
“一曰‘雕印司’,专司刻版、印刷、装订,使邸报得以成文。”
“二曰‘计会司’,仿效朝廷户部之制,专司记账、核算,府库钱粮凡有出入,必经其手,登簿录册,以明耗算。”
“三曰‘采办司’,专司纸、墨、笔、刀等一应物料之采买。然凡有采办,其用度几何,必先由计会司量入为出,具贴报备,不可擅专。”
“四曰‘审事司’,此司为进奏院耳目之关键。凡天下各处呈报之消息,真伪难辨,需设专人,以多种渠道勘验、比对,去伪存真,方可录入邸报,以正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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