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州的战火,是一颗投入江南大湖的巨石。
激起的涟漪,正以不可阻挡之势,一圈圈扩散。
扬州,广陵。
作为淮南道治所,这座曾经冠绝天下的繁华都会,此刻却笼罩在一股压抑而紧张的氛围中。
杨渥的帅府之内,斥候往来不绝,送来的是一份份令人心惊胆战的情报。
价值连城的琉璃盏被暴怒的杨渥狠狠砸在地上,化为一地晶莹的碎片,恰如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刘靖!刘靖!又是这个刘靖!”
他状若疯虎,在厅中来回踱步,眼神凶戾如狼。
“一个月!区区一个月,危氏兄弟,两个加起来拥兵十万的废物,就这么败了?”
“谁能告诉本王,这个刘靖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鬼东西!”
阶下,一众谋士将领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个刘靖的崛起,对于刚刚继位的杨渥而言,意味着什么。
而在金陵,这座六朝古都虽已不复旧日气象,却依旧是江南士人心中的圣地。
秦淮河畔的酒楼里,几名白衣士子临窗而坐,他们没有谈论风花雪月,而是面色凝重地讨论着那封从歙州传来的捷报。
“听说了吗?那歙州刘刺史,自称汉室宗亲。”
一名士子压低声音,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汉室宗亲?”
另一人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这年头,姓刘的多了去了,打着汉室宗亲旗号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谁又说得清真假。”
“不过……据说他入主歙州以来,开荒屯田,减免赋税,招揽流民,轻徭薄赋,倒是颇有几分贤明之主的气象。”
“此次驰援饶州,更未闻有滥杀之举,与那些动辄屠城的丘八,确有不同。”
“是啊,这乱世之中,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已是奢望。若此人真有仁德之心,我等读书人,或不该只在此空谈。”
一时间,酒楼内陷入了沉默。
窗外,秦淮河水悠悠流淌,仿佛在静静等待着,等待着这些迷茫的士人做出自己的选择。
此刻,随着胡三公的命令而下。
一封封加急的捷报,从歙州发出,辐射向周边的所有郡县。
不过半月,两浙、江南,乃至更南边的闽地,都听到了同一个消息。
刘靖。
这个几乎快被各路藩镇遗忘的名字,以一种蛮横无比的姿态,被重新砸回了所有人的案头。
无数势力都在疯狂打探。
这个歙州刺史,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能以一郡之力,在短短月余,便将盘踞江西多年的危氏兄弟打得丢盔弃甲,狼狈奔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危仔倡手中,将饶州夺回。
……
淮南,庐州。
距合肥郡二十里,驻贤乡,林家古宅。
和煦的春风穿过竹林,叶片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战场上的刀兵交错。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文人对于竹的喜爱,可谓是刻印在骨子里。
竹林深处的空地上,两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跪坐对弈。
一名身着素雅青衫的女子,正在一旁的小泥炉上安静煎茶。
沸水在陶壶中翻滚,咕嘟作响,茶香袅袅,混杂着泥土与竹叶的清新气息,在这乱世之中,构成了一方温暖宁静的小天地。
女子身姿娴静,气质淡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其中一位老者,身着天青色锦袍,面容清癯,正是清河崔氏的家主,崔瞿。
与他对弈的,则是庐州林家的家主,林重远。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他一身葛麻常服,面容古拙,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棋盘上,黑白二子绞杀正酣。
一条黑色大龙自中腹蜿蜒而出,张牙舞爪,贯穿了整个棋盘的中央地带,气势汹汹。
可却被白子层层包围,如铁壁合围,一步步压缩着生机,杀机四伏。
崔瞿手持黑子,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盯着棋盘,那枚黑子在他指间被摩挲得温润,却迟迟无法落下。
对面,林重远神色冷峻,端起孙女递来的茶杯,轻轻吹开漾在表面的翠绿茶叶与氤氲热气,却不饮,目光始终如冰冷的刀锋,死死锁定着那条黑龙的唯一气眼。
啪。
林重远将茶杯重重放下,声音不大,却让崔瞿持子的手微微一颤。
“你这老狐狸,此来庐州,舟车劳顿,不是只为了送吾一条大龙屠吧?”
林重远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
崔瞿抬起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老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
林重远冷笑一声,他伸出手指,遥遥地指向了黑龙腰腹处那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破绽。
那无声的指向,比任何落下的棋子都更具压迫感:“你那好孙儿欺辱采芙之时,可曾想过‘咄咄逼人’四字?”
崔瞿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惨白,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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