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渊等仵作读完,目光如炬,再次扫视鸦雀无声的公堂和堂下震惊的百姓:“诸位父老乡亲可听清了?‘蝎吻烙’酷刑,位置精准统一,避开了致命处!这说明什么?说明周扒皮这恶贼,要的是活着的童工!是要他们日夜不停地为他锻造精铁!为他们主子的谋逆大业做牛做马!他若真信什么‘冤魂索命’,怕遭报应,又岂会留下如此多、如此统一的罪证标记?岂会不将童尸焚毁灭迹,反而精心保存于冰俑之中?!”
他猛地站起身,绯色官袍在肃穆的公堂上如同一道燃烧的火焰,声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每一个角落:
“这世间,从无厉鬼索命!只有披着人皮的恶鬼,在行禽兽不如之事!”
“害死孩子们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冤魂,是周扒皮手中烧红的烙铁!是那暗无天日的地窖!是那沉重的镣铐和没日没夜的苦役!是那被挪用的赈灾粮款换来的、最终刺向无辜者的冰冷刀兵!”
“所谓‘鬼童夜哭’、‘血衣索命’,不过是周家余孽、以及贾有财这等宵小之徒,为了掩盖罪行、扰乱视听、甚至借机敛财而散布的毒雾!他们害怕真相大白!害怕人心凝聚!害怕这朗朗乾坤之下,再无他们藏污纳垢之地!”
陆明渊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字字铿锵,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驱散着弥漫已久的恐惧迷雾:
“铡刀落下,周扒皮伏诛,是朝廷律法的威严!是这青天白日之下,对罪恶的终极审判!”
“真正的祭奠,不是对着虚无的鬼影烧香磕头!而是让逝者安息,让生者警醒!让这累累血债,化为长鸣的警钟!让所有觊觎孩童性命、荼毒黎庶的魑魅魍魉,看看这铡刀染血的下场!”
公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还弥漫的恐惧和窃窃私语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震撼后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汹涌的悲恸与愤怒!许多百姓眼中含泪,用力地攥紧了拳头,那些攥在手里的符纸、桃木件,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又沉重。
“贾有财,尔等妖言惑众,亵渎亡魂,扰乱民心,诈取钱财,罪证确凿!”陆明渊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威严,“依律,杖八十,枷号示众十日,以儆效尤!押下去!”
衙役如狼似虎地将瘫软如泥的贾半仙及其同伙拖了下去。堂下百姓望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再无丝毫对“鬼仙”的敬畏,只有深深的鄙夷和愤怒。
陆明渊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无数双含泪的眼睛,那目光中带着沉痛的哀悼,也带着坚定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宣布:
“为告慰枉死童工在天之灵,铭记此血泪教训,警示后人!本官决定,于城西乱葬岗旁,择向阳高地,立‘百童冢’!树碑勒石,镌刻所有已查明身份之童工名讳!永世祭祀香火!官府拨银,四时祭扫不绝!”
“大人英明!”
“陆青天!替娃娃们谢谢您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如同点燃了引信,排山倒海的感激声浪轰然爆发!许多人再也抑制不住,跪倒在地,朝着公堂方向叩首,泪水夺眶而出。那泪水里,有对逝去生命的哀伤,更有驱散长久阴霾后的释然与对未来的希望。
赵大勇站在人群最前方,穿着他那身破旧的军服,空荡荡的左袖管在寒风中飘荡。他仅存的右手,紧紧攥着儿子赵铁柱那块刻着“誓死追随陆昭大人”的残破腰牌。听着陆明渊宣布立碑的决定,这位断臂老兵布满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他没有下跪,只是挺直了佝偻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公堂上那道绯色的身影,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属于军人的注目礼!那目光中,充满了血与火的淬炼后,最深沉的信服与托付。
雷震按着腰间断刀的刀柄(虽然刀已断,刀柄犹在),挺立在陆明渊身侧公堂之下。他那张刚毅的脸上,肌肉紧绷,牙关紧咬,听着百姓的哭喊和感激,看着赵大勇那无声却重逾千钧的军礼,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猛地冲上眼眶。他猛地别过头去,仅存的右臂抬起,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指节捏得刀柄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翻涌的情绪和无处发泄的力量,都死死地按回胸膛深处。
沈清漪静静地站在公堂侧后方,素衣清冷。她看着堂下跪倒一片、痛哭流涕的百姓,看着赵大勇挺直的脊梁,看着雷震那强忍情绪的侧脸,最后目光落在公堂之上,那道在绯色官袍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的身影上。清冷的眸子里,水光微澜,带着深切的悲悯,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慰藉。她轻轻拢了拢衣袖,指尖触碰到袖袋里几根冰冷的金针。驱散人心的鬼魅,有时比祛除身体的沉疴,更需要一剂猛药,更需要一种洞穿虚妄的勇气。
数日后,城西向阳坡。
冬日的寒风依旧凛冽,吹过新翻的黄土坡,卷起零星的草屑。一座新起的巨大坟冢静静矗立,如同大地无声的怀抱,安眠着一百零三个过早凋零的幼小灵魂。冢前,一块巨大的青石碑巍然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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