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在!”雷震下意识挺直腰板。
“调集所有可靠人手!明松暗紧!春风楼后院,军械坊库房,进出账目,尤其是任何涉及‘金箔’、‘纸张’采买的记录,给本官一寸寸地翻!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蛛丝马迹!还有…”陆明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查!给本官彻底清查近三年,经军械坊之手,所有送往边军卫所的抚恤封装记录!任何一笔对不上号的,任何一处含糊不清的,都给我标出来!”
“得令!”雷震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巨大的憋屈瞬间转化为狂暴的行动力,猛地一抱拳,转身如旋风般冲了出去。
翌日清晨,天际刚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县衙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缓缓开启,带起一阵沉闷的“吱呀”声。值夜的衙役打着哈欠换班,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潮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烧饼香气。
雷震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蹲在衙门口的石狮子旁。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只能歪着身子,手里抓着一个脸盆大的、烤得焦黄的厚实烧饼,正恶狠狠地撕咬着,仿佛嘴里嚼着的不是面饼,而是仇人的血肉。粗壮的腮帮子随着咀嚼剧烈鼓动,发出沉闷的“咯吱”声,额角一道昨夜追查线索时刮破的伤口结着暗红的痂,更添几分凶悍。
他一边啃着烧饼,一边铜铃大眼警惕地扫视着空旷冷清的衙前街,脑子里还在翻腾着昨夜查到的那些狗屁倒灶的账目碎片——模糊不清的采买记录,对不上号的抚恤发放数目…越想越气,啃饼子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就在他准备把最后一大块烧饼塞进嘴里时——
“大人!青天大老爷!您要替边军的冤魂做主啊——!”
一声凄厉、嘶哑、如同破锣被强行撕裂般的哭嚎,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悲愤、绝望和一种被岁月风干的惨烈,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雷震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哭惊得手一抖,半块烧饼“啪嗒”掉在地上。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如同风中残破的纸鸢,跌跌撞撞地从衙前街尽头的一条阴暗小巷里扑了出来!那人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打满补丁、肮脏破烂的旧号衣(军服),空荡荡的左袖管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他头发花白蓬乱如同枯草,脸上沟壑纵横,布满风霜和污垢,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踉跄着扑到县衙大门前,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右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门框,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洞开的县衙大门,朝着那象征着权力与法度的门楣,发出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嘶吼:
“冤啊——!永平堡边军三百二十七条人命!死得冤啊——!抚恤金…连…连封装纸都被克扣了啊!青天大老爷——!”
“永平堡”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雷震的心头!他猛地站起身,铜铃大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骇人光芒!边军!抚恤金!封装纸被克扣!这指向性…瞬间与昨夜陆明渊的推断和金箔线索死死扣合!
“老丈!你说什么?!”雷震一个箭步冲到那老兵面前,巨大的身形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永平堡?抚恤金封装纸?!说清楚!”
那老兵被雷震的气势所慑,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惧色,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悲愤淹没。他死死抓住雷震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咳喘:
“军…军爷!您…您是衙门的大人吗?求您…求您带我去见县太爷!我…我是永平堡的守军!王老五!当年…当年跟着萧…萧将军守堡子的!黑沙堡惨案…我们永平堡是后援…堡子没破…可…可弟兄们…饿死的…比战死的还多啊!”
老兵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如同虾米般蜷缩,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咳得撕心裂肺,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浑浊的老泪混着鼻涕一起流下,声音更加微弱,却带着刻骨的恨意:
“后来…后来朝廷拨了抚恤银子下来…说是…说是给阵亡弟兄的家小…还有…还有我们这些残废…可…可发到我们手里的…那…那装银子的袋子…薄得跟草纸似的!上面…上面贴着的金箔封条…那金箔…那金箔…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老兵的脸色由蜡黄转为一种濒死的灰败。他颤抖着,用那只仅存的右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贴身的地方,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小包。那布包油腻肮脏,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汗臭、血腥和腐朽的气息。
他颤抖着,一层层剥开那破布,动作缓慢而艰难,仿佛在剥开自己早已结痂的伤口。终于,露出了里面小心保存着的一小片东西。
那是一小块约莫指甲盖大小、边缘已经磨损卷曲、颜色黯淡发乌,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璀璨底色的——金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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