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冰。刺鼻的焦糊味、浓烈的石灰气、烧酒的辛辣,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恶臭,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墙角那堆覆盖着厚厚石灰、仍在微弱燃烧的残骸,如同地狱的界碑,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恐怖。衙役们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脸色惨白,眼神呆滞,握着武器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院墙外,被铜锣声暂时压制的、充满恶意的喧嚣,此刻听来如同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再也无法激起他们心中更大的波澜。真正的恐惧,已经扎根在院内,扎根在每一个目睹了阿贵惨状的人心里。
陆明渊站在燃烧残骸升腾起的扭曲热浪边缘,玄色大氅的下摆被溅落的火星燎出几个焦黑的破洞。他脸上的药布掩盖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映照着跳跃的、行将熄灭的幽蓝火焰,也映照着死寂院落里每一个惊魂未定的身影。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堆余烬,声音透过药布,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穿透力:
“此物无形,随风可入,遇血则活。香囊异气,引而噬之。凡接触此囊者…”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那些之前接过柳如眉香囊、此刻如同捧着烙铁般将香囊丢弃在地的衙役,“即刻以石灰水冲洗全身!衣物焚毁!不得延误!”
命令如同赦令,也如同催命符。那些衙役如梦初醒,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惊恐地看向自己触碰过香囊的手,仿佛那上面已经爬满了肉眼看不见的恐怖活物!他们连滚爬爬地冲向院中临时备好的石灰水桶,手忙脚乱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场面一片狼藉混乱。
“大人!大人!” 赵师爷连滚爬爬地从后院方向跑来,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破了音,“柳…柳小姐她…她在房里闹起来了!又哭又喊,说…说我们冤枉她!要…要撞墙寻死!还…还打伤了看守的婆子!这…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万一她真有个三长两短…”
“寻死?” 陆明渊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彻骨的寒意,“让她撞!撞死了,省得她再祸害旁人!告诉看守的人,她若再敢伤人或自残,不必客气,捆起来堵上嘴!” 他的话语冷酷得不近人情,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暴戾。柳如眉的愚蠢和闯祸,此刻在他眼中,比墙外的暴民更令人憎恶!
赵师爷被陆明渊话中的杀意惊得浑身一哆嗦,再不敢多言,连滚带爬地又跑了回去。
就在这混乱、压抑、几近崩溃的当口——
“轰隆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声响,伴随着骏马凄厉的嘶鸣和重物坠地的声音,猛地从县衙大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门栓断裂的刺耳“咔嚓”声!厚重的大门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开!
风雪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裹挟着冰冷的雪粒子,瞬间倒灌进前院!几支插在院墙上的火把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曳,光线明灭不定。
风雪狂卷的门口,赫然出现了一匹口吐白沫、前蹄跪倒在地、浑身蒸腾着滚烫汗气的驿马!马背上,一个浑身挂满冰凌、如同雪人般的魁梧身影,正以一个极其狼狈却迅猛的姿势翻滚落地!正是雷震!
他巨大的身躯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猛地抬头,铜铃大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狂喜和急切,嘶声吼道:
“大人!沈小姐——到了——!!!”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前院凝固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心如寒冰的陆明渊,都猛地投向那洞开的、风雪肆虐的大门!
风雪迷茫的门外,一辆同样挂满冰霜、车辕断裂的简陋马车歪斜地停在台阶下。车帘猛地被掀开!
一道纤秀却异常坚定的身影,裹在厚重的玄色毛皮斗篷里,如同破开风雪寒冰的利刃,稳稳地踏下马车。风帽被狂风吹落,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难掩疲惫与风霜的脸庞。她的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冻得发青,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然而那双眼睛——那双如同沉静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洞悉一切、悲悯苍生又无比坚定的光芒!
正是沈清漪!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混乱的院落一眼,没有看墙角那堆散发恶臭的余烬,也没有看那些惊恐冲洗的衙役。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穿透风雪和混乱的空气,落在了陆明渊身上!落在了他蒙着药布的脸、溅上火星的大氅、以及那双深潭般眼眸里翻涌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冰冷之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连呼啸的风雪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陆明渊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那双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眼眸,带着千山万水的风尘和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穿透了他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和筑起的冰墙。是她…她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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