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擂鼓，粗暴地撕碎了清河县衙午后惯常的宁静。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蛮横，直冲大门而来。几只在衙前石狮脚下打盹的野猫被惊得炸了毛，“嗷呜”一声窜进墙角的阴影里。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雷震那标志性的粗豪嗓门如同炸雷，人未到，声先至。守门的两个衙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已裹挟着浓重的尘土气息和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混合着腐败草木的怪味，旋风般卷进了大门。雷震几乎是撞进来的，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他身上的捕快公服沾满泥点草屑，额头上汗水混着尘土淌下几道黑痕，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是罕见的惊惶。
“头儿！” “雷捕头！” 几个正在院中当值的衙役慌忙围拢过来。
“大人呢？”雷震顾不得喘息，大手一抹脸上的汗泥，焦急的目光扫过众人，“陆大人在哪儿？快！出大事了！”
“大人正在二堂批阅卷宗。”一个老成的衙役答道。
雷震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后衙冲，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咚咚咚地敲打着地面，引得各房书吏都探头出来张望，议论声嗡嗡响起。
“雷老虎这模样，活像见了鬼！”
“可不是，跑得跟被火燎了屁股似的。”
“莫不是哪个山头又闹了悍匪？”
“不像…你闻闻，他带进来那是什么味儿？怪瘆人的…”
二堂内，光线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整齐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特有的气息。陆明渊端坐书案之后，身姿挺拔如松。他穿着簇新的七品鸂鶒补子青色官袍，衬得面容愈发清俊。修长的手指稳稳执着一管紫毫，笔尖悬在摊开的卷宗上方，墨迹将落未落。他眉峰微蹙，正凝神思索着一条田产纠纷的判词，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那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手边一盏清茶，白气袅袅，几乎要凝滞不动。
然而，这方寸间的宁静被门外骤然响起的、近乎破门而入的沉重脚步和粗重喘息瞬间碾碎。
“大人！陆大人！” 雷震人未到，那带着喘息的炸雷般的声音已先撞了进来，紧接着，他那铁塔般的身影带着一股风尘和怪异的腥锈气冲入堂内，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似乎都颤了一下。
陆明渊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小团刺目的黑。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浸了寒潭的剑，清冽而锐利，直直射向闯进来的雷震，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不悦，却依旧平稳：“雷震，衙门重地，何事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雷震被那目光一扫，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站得更直了些，但脸上的惊惶丝毫未减，反而更甚。他急急抱拳，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大人！属下该死！可…可实在是大祸事！黑石村…黑石村出大事了！”
“黑石村？”陆明渊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捕捉到雷震话语里的关键地名。那是清河县辖下最偏远的一个山村，位于莽莽群山的褶皱深处，民风闭塞，向来少与外界往来。“说清楚，什么大祸事？是山崩，还是匪患？”
“都不是！大人，是…是瘟！是瘟疫！”雷震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两个字带着沉甸甸的恐惧砸在二堂的地面上，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一瞬。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说得更清楚些，但声音里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整个村子，都快…快死绝了！邪门！太邪门了！”
“瘟疫？”陆明渊的眉头骤然锁紧，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霍然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雷震面前，那股从雷震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腐败草木和隐约血腥的铁锈味更加清晰了。“何时发现的？症状如何？报信的村民何在？县衙可有收到里正或保长的急报？”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直指要害。
“就是今早！属下带人按例往西山坳那边巡防，刚走到离黑石村还有七八里地的老鹰嘴，就撞见一个从村里逃出来的汉子，叫…叫王老栓！那模样…简直…简直不是人了！”雷震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虎目圆睁，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他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眼珠子血红血红，凸得快要掉出来，脸上、脖子上，全是…全是一条条蚯蚓似的红道子！又红又肿，还在动…对！就像有活虫子在他皮底下钻！浑身烫得吓人，跟烧红的炭似的！嘴里胡言乱语，一会儿喊‘瘟神爷爷饶命’，一会儿又像野兽一样嗷嗷叫着要扑人！”
雷震的描述让二堂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侍立在角落的书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属下见势不对，想按住他问个明白。那王老栓力气大得邪乎！三四个弟兄差点没按住！他…他咬伤了一个弟兄的胳膊！”雷震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几道清晰的、带着血痕的抓挠印记，“嘴里喷着白沫子，喊什么‘黑石村遭天谴了’、‘都死了’、‘红虫子吃人了’！没喊几句，人就…就猛地一抽，倒在地上，口鼻里开始往外冒黑血沫子…没…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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