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临时辟出的静室。
浓重的药味尚未散尽,混合着雨后潮湿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再压下一场冷雨。
陆明渊半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素色的薄衾。左臂的衣袖依旧挽起,那道狰狞如蛛网般的青黑毒痕虽已停止蔓延,颜色也略微转淡,却依旧盘踞在臂上,触目惊心。他脸色依旧苍白,透着大病后的虚弱,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恢复了清明与锐利,如同被寒泉洗过的黑曜石,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着比以往更加深沉的幽邃与疲惫。
沈清漪坐在榻边的矮凳上,正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他手臂伤口处的、浸染了药汁的细布。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带着医者特有的稳定。玲珑端着一盆温水和干净的布巾侍立一旁,大眼睛里满是后怕未消的担忧。
“毒已拔除大半,余毒清除尚需时日。”沈清漪的声音清冷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仔细检查着伤口边缘新生的、淡粉色的嫩肉,“鬼针草汁液中和了‘七步断魂’的烈性,辅以金针导引,大人脉象已稳,暂无性命之忧。只是气血两亏,需静养月余,切忌劳心劳力,更忌…”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陆明渊,目光清澈见底,“…动怒伤肝,以免余毒反复。”
陆明渊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处理伤口的指尖上。那双手,纤细、白皙、骨节分明,不久前还沾染着验尸房的血污,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在替他清理伤口、敷上清凉的药膏。他清晰地记得毒发濒死时,这双手如何精准地刺入金针吊住他心脉,如何毫不犹豫地泼掉柳如眉那碗可能致命的药,又如何将救命的药丸送入他口中…更记得,在他意识模糊、用尽最后力气抓住她手腕时,她指尖那一瞬间的微颤和眼底掠过的受伤。
“脏…”他当时想说的,并非嫌恶。
他想说的是:“你的手…不必为我沾染血腥…脏了你的手…”
然而,剧毒侵蚀下,他连这最简单的解释都未能出口。柳如眉那声尖叫,更是将一切推向了难堪的境地。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陆明渊胸腔里翻涌。感激?有之。疑虑?更深。沈清漪的身份,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与那枚玉扣、与“明净”、与“七叶莲心”、甚至与这突如其来的救命之恩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他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低沉沙哑的:
“…有劳沈姑娘。救命之恩,陆某…铭记。”
沈清漪为他重新包扎好伤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医者本分,大人不必挂怀。” 她收拾好药箱,起身欲退开。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骤雨敲打在县衙外的青石板路上!紧接着,是衙役略带惊慌的通报声:
“大人!京…京中天使驾到!已至衙前!”
京中天使?!
静室内瞬间一寂!陆明渊眼中锐光一闪!沈清漪豁然抬头,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惊疑!玲珑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皇帝的特使,怎会在这慈云寺案刚破、陆明渊重伤未愈的当口,如此迅疾地降临这偏僻的清河县衙?!
陆明渊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整理衣袍(尽管动作因虚弱而略显迟缓),沉声道:“更衣!开中门!迎天使!”
县衙大堂。
沉闷压抑的气氛被强行打破,换上一种带着惶恐和刻板庄重的肃穆。衙役们分立两旁,垂首屏息。空气中还残留着药味和血腥气,却被涌入的、带着京城尘土与威压的凛冽气息冲淡。
陆明渊在雷震的搀扶下,强撑着病体立于堂下,面色苍白,身形却依旧挺直如松。沈清漪和玲珑则被引至侧后方屏风处静候。柳如眉也闻讯赶来,挤在另一侧,脸上带着好奇和一丝与有荣焉的兴奋。
一名身着绯色麒麟补服、面容白净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宦官,在一队盔甲鲜明、气势森严的御前侍卫簇拥下,昂首步入大堂。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锦缎卷轴,在略显昏暗的大堂中,那抹明黄如同灼热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清河县令陆明渊,接旨——!”宦官尖细高亢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整个大堂。
陆明渊撩袍,依礼跪拜:“臣,陆明渊,恭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宦官展开圣旨,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庄严,“朕闻清河县令陆明渊,忠勤体国,智勇兼资。查破慈云古刹邪教盘踞、荼毒百姓之重案,捣毁魔窟,擒获首恶慧觉,肃清妖氛,安靖地方,功在社稷,利泽黎庶。朕心甚慰!特擢升陆明渊为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正五品),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以示嘉勉!望卿伤愈后速赴京任职,勿负朕望!”
圣旨宣读完毕,大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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