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雅间,灯火煌煌,酒香肉香混杂。
主位依旧空悬。
气氛像绷紧的弦。方才的热闹虚假,已被漫长的等待磨蚀殆尽。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带着不耐和揣测。杯盏碰撞声也显得突兀。
赵万金额角沁汗,油光更盛。他再次举杯,强笑着打圆场:“诸位!稍安勿躁!陆大人初来乍到,衙门里千头万绪,定是被要紧事绊住了!咱们再等等!再等等!这‘玉壶春’可是窖藏十年的好酒!来,我再敬诸位一杯!”
他仰脖灌下,喉结滚动得有些狼狈。
底下稀稀拉拉应和几声。
柳如眉死死攥着那块湿透的鹅黄手帕,指甲掐进掌心。她死死盯着门口,眼神从期盼到怨毒,像淬了毒的火苗。渊哥哥…他真敢不来?
县衙后堂,烛火摇曳。
陆明渊端坐案后,绯红官袍在昏黄光线下沉淀成暗红。他面前摊着几本薄册,墨迹新干。雷震抱着胳膊,靠墙根站着打盹,鼾声轻微。
“大人!”王有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谄媚,“醉仙楼那边…催了几次了…赵员外他们…都候着呢…”
陆明渊眼皮都没抬,指尖划过一行墨字:“让他们候着。”
“是…是…”王有德的声音透着苦意,脚步迟疑着退下。
陆明渊的目光停在一行记录上:城西赵记米铺,上月购入陈米…一百石?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赵宏说失窃三十石…账目对不上。老鼠洞不小。
“大人!”王有德去而复返,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赵…赵员外派人来,说…说赵老爷他…他…”
陆明渊终于抬眼,锐利的目光射向门口。
王有德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脸色发白:“赵老爷…在宴上…突然…不行了!”
雷震猛地睁眼,睡意全无。
陆明渊霍然起身,绯红袍袖带起一阵风。“走!”
醉仙楼雅间,乱成一锅沸粥。
方才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荡然无存。尖叫、哭喊、杯盘碎裂声刺耳。
人群惊恐地退开,围成一个刺眼的大圈。圈子中央,那张摆满珍馐的主席位置,一片狼藉。
赵老爷——赵德昌,肥胖的身躯歪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头歪向一边,脸上凝固着一个极其诡异夸张的笑容,嘴角咧开,几乎扯到耳根,眼珠微微凸出。那笑容在死寂的惊恐中,显得无比狰狞。
更骇人的是,他身上竟套着一件刺目的大红锦袍!袍子质地粗糙,针脚歪斜,颜色俗艳如血,明显是临时赶制的戏服。袍子的前胸后背,用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大字——状元!
大红“状元袍”裹着赵德昌臃肿僵硬的尸体,在明亮的灯火下,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诞和邪气。
“爹——!”赵家少爷赵世荣扑在尸体旁,哭嚎震天,涕泪横流。
“老爷啊!老爷你怎么了!”赵府的管家和下人也跟着哭喊,乱作一团。
“鬼…有鬼啊!”不知谁尖叫一声,人群更加骚动,推搡着想往外挤。
柳如眉早已吓傻,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那鹅黄手帕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赵万金也懵了,圆脸上的油汗混着惊惧,绿豆眼瞪得溜圆,看着那身刺眼的红袍,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让开!”
一声冷喝穿透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群像被劈开的潮水,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陆明渊一身绯红官袍,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铁塔般的雷震和气喘吁吁的王有德。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抹代表权力的红色上,带着恐惧、慌乱和一丝莫名的期盼。
陆明渊的目光如冰锥,瞬间钉在太师椅上那具套着劣质“状元袍”的尸体上。那诡异的笑容,刺目的红袍…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着酒菜油腻的味道直冲鼻腔。
他眉头紧锁,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赵世荣扑过来,涕泪糊了一脸,抓住陆明渊的官袍下摆:“陆大人!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爹做主啊!他…他死得冤啊!”
陆明渊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声音冷冽:“怎么回事?”
王有德赶紧凑上前,声音发颤:“回…回大人!方才赵老爷还好好的,正举杯…说要敬您…突然就…就往后一倒!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没…没一会儿就…就这样了!”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富商惊魂未定地附和,“太突然了!跟中了邪似的!”
“急症?”陆明渊的目光扫过赵德昌脸上那凝固的诡异笑容,又落在那身粗糙刺眼、沾着些许油渍和酒水的“状元袍”上,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他上前一步,俯身凑近尸体。浓重的酒气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钻进他的鼻腔。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在死寂的雅间里格外清晰,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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