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武昌城,柳絮飞得正疯,像谁把棉花铺在了青石板路上。冯商家的老槐树底下,总坐着几个纳鞋底的婆子,嘴里嗑着瓜子,眼睛却瞟着那扇朱漆大门——这家主人冯商,年近四十,家业殷实,为人敦厚,可愁坏了街坊四邻的是,成亲十多年,膝下连个带把的娃都没有。
冯掌柜人是好,就是这后嗣......穿蓝布衫的婆子往手心吐了口瓜子皮,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拽了拽袖子。谁都知道,这是冯商心口的疼。他每日里算完账,总爱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站半晌,摸着粗糙的树皮叹气,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没精打采的晒衣杆。
冯妻是个明理人,颧骨有点高,眼神却温和。这天晚上,她给冯商续了杯热茶,手指在茶碗沿上转了两圈,轻声说:当家的,要不......你也纳个妾吧?咱冯家不能断了香火。
冯商的手顿了顿,茶盏在桌上磕出轻响。他不是没想过,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那时候的大户人家,纳妾续香火是常事,可他总觉得,若是为了生孩子硬塞个人进家门,像买头牲口似的,实在过意不去。可架不住妻子天天念叨,街坊们明里暗里的惋惜,他终于松了口:等我去京城办货,留意着吧。
初秋的京城,比武昌热闹十倍。绸缎铺的幌子在风里啪嗒响,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冯商办完正事,正琢磨着妻子的嘱托,就被牙婆堵在了街角。那牙婆满脸堆笑,拉着他往胡同里走:冯爷您瞧,这姑娘可是好人家的,就是家里遭了难,不然哪舍得......
进了个小院,墙角堆着半筐烂菜叶,一股子霉味。屋里站着个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头发梳得整齐,可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见了冯商,她腿一软就跪下了,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爷,您要是买了我,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再见爹一面?
冯商心里咯噔一下。他蹲下身,见姑娘手腕上有圈浅浅的红印,像是刚摘了什么镯子。你爹咋了?
姑娘抽抽噎噎地说,她爹是个银匠,前阵子给官宦人家打首饰,不小心弄错了成色,赔了银子还欠了一大笔,债主天天上门,没办法才......那银子要得急,我爹说,卖了我,能凑够数,还能留口吃的给他治病......
冯商摸了摸袖袋里的银子,那是他准备买妾的钱,沉甸甸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媳妇,每次回娘家,都要偷偷给岳母塞钱,嘴里还说娘您留着买花戴。再看眼前这姑娘,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哪有半点愿意被卖的样子?
你家在哪?冯商站起身,拍了拍姑娘的肩膀。
姑娘愣了愣,报了个地址。冯商转头就对牙婆说:这姑娘我不买了,定金不用退。牙婆急了,拽着他袖子骂骂咧咧,冯商却没理,拉着姑娘就往外走。
到了姑娘家,低矮的土房里,一个老汉躺在床上哼哼,床头摆着个豁口的药碗。见女儿回来了,老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疼得倒抽冷气。冯商把那袋银子往桌上一放,一声,白花花的银子滚出来几个。
大叔,这银子您拿着,先还债,再治病。冯商按住要磕头的父女,姑娘是您的心头肉,哪能说卖就卖?日子再难,一家人在一块儿才叫日子。
姑娘爹老泪纵横,要让女儿给冯商做牛做马,冯商摆摆手:我家里有妻室,本就不该买妾。这点银子不算啥,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说完转身就走,没回头。
回了武昌,冯商一进门,妻子就迎上来,见他孤身一人,脸上的笑淡了些:人呢?
冯商把京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等着妻子埋怨。没想到妻子听完,眼圈一红,抓住他的手:当家的,你做得对!咱没儿子是命,可不能亏了良心。你这等善心,老天爷都看着呢!
这话过了没仨月,冯妻忽然觉得恶心,大夫一把脉,笑着拱手:恭喜冯爷,夫人有喜了!冯商高兴得在院里转圈,差点撞翻了晒粮食的簸箕。
转眼到了临盆那天,傍晚时分,武昌城西边的云彩红得像火烧。冯商家附近的邻居正坐在门口纳凉,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锣鼓声,咚咚锵,咚咚锵,还有唢呐吹得震天响。
怪了,这时候谁家办喜事?张大娘眯着眼睛往远处看。可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往冯商家飘。有人站起来张望,只见一队穿红衣服的人,举着状元及第的牌子,吹吹打打地往冯商家门口走,走到门口就停了,鼓乐声更响,震得窗纸都颤。
冯掌柜家没办喜事啊!李大叔挠着头,刚要过去看看,就听见冯商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那哭声一落,鼓乐声地就没了,红衣服的人影也不见了,像从没出现过似的。
邻居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说邪乎。等冯商抱着孩子出来报喜,大家伙儿才反应过来:冯爷,刚才那队人,是不是来送状元的?
冯商也愣了,他只顾着高兴,没听见啥鼓乐。但邻居们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吹的啥调子都记得清。冯商抱着襁褓里的娃,见他眉眼周正,哭声洪亮,心里忽然亮堂了,给娃取名,盼着他将来有出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