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地的山,是个爱藏故事的老伙计。
你若清晨进山,准能撞见云雾像群顽皮的孩子,在半山腰打着滚儿。它们扯着藤蔓当秋千,搂着古松的腰撒娇,把青灰色的岩石遮得只剩个鼻尖——那鼻尖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像是老伙计打哈欠时没擦净的泪。山脚下的溪涧更淘气,绕着石头转圈圈,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歌声里混着松针的清香、泥土的湿润,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野趣。
就在这样的山里,好些年前,发生过一场让人笑了千百年的闹剧。
闹剧的主角有两个:一个是土生土长的山大王,一只斑斓猛虎;另一个,是从千里之外坐船来的“稀客”,一头灰驴。
故事得从那年春天说起。
那会儿,舞阳河上漂来艘歪歪扭扭的木船。船不大,舱里却塞着个显眼的物件——不是山里常见的盐巴、布匹,而是头半大的灰驴。驾船的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原想把这驴卖到贵阳府去,据说那里的官老爷家缺个拉车的。谁知船行到半路,撞上了山洪,七拐八绕就迷了路,糊里糊涂闯进了黔地的深山。
货郎看着眼前的悬崖峭壁,再看看舱里吃得多、干不了活的驴,一跺脚,把驴卸在了山坳里。卸的时候,他还拍了拍驴的屁股:“自个儿寻活路吧,我是顾不上你了。”说完,跳上船,撑着篙,头也不回地顺流而下,倒像是甩掉了个烫手的山芋。
那驴,就这么被丢在了陌生的山里。
它刚落地时,四条腿还打晃。平原上长大的牲口,哪见过这阵仗?脚下不是平整的土路,是硌得慌的碎石子;眼前不是一望无际的田埂,是遮天蔽日的树林;连风里的味儿都不对,没有麦秸秆的甜香,只有股子呛人的松脂气。它打了个哆嗦,想叫两声,可喉咙里像卡了团干草,“哼唧”半天,也没放出个响屁。
它不知道,自己这副蔫样,早被一双眼睛看在了眼里。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蹲在不远处的榛子树上。
是山里的老虎。
这虎,可不是寻常角色。论资历,它在这片山称王快十年了;论本事,它能在三丈高的崖壁上追岩羊,能在漆黑的夜里闻着味儿找野兔,连最横的野猪群见了它,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可今儿个,它遇见了新鲜事。
方才它刚在溪边喝完水,正甩着尾巴消食,就听见山坳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不是石头滚坡的脆响,也不是野兽打滚的沉响,倒像是谁家把半扇门板扔进了草堆。它耳朵一竖,猫着腰就摸了过去。
这一摸,摸得它心里直打鼓。
那物件蹲在草里,半截身子露在外头。毛色灰扑扑的,不像山羊的白,也不像野猪的黑;个头不算顶大,可架不住腿长,四根柱子支着,倒比它见过的老黄牛还显高;最怪的是脑袋,小得跟身子不成比例,耳朵却支棱着,像两片破芭蕉叶。
“这是啥玩意儿?”老虎心里犯嘀咕,“山里的规矩,越是生面孔,越得小心。”它缩在树后,前爪扒着土,眼珠子瞪得溜圆,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灰家伙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动了动。它先是晃了晃脑袋,接着伸了个懒腰——乖乖,那懒腰伸得,前腿一抬,后腿一蹬,整个身子拉得老长,喉咙里还“哼哧”了一声。
就这一声“哼哧”,吓得老虎差点从树上蹦下去。
那声音不高,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怪气,像闷雷滚过洼地,又像老槐树被风刮得吱呀响。老虎活了半辈子,听过熊吼,那是震得山摇地动的;听过狼嚎,那是尖得钻耳朵的;可这“哼哧”,不刚不柔,不怒不怨,倒像是……像是故意摆谱。
“莫不是山神爷派来的?”老虎往后缩了缩,爪子把树皮抠下来一小块。它想起老辈儿说过,有些仙物看着寻常,实则有通天的本事。就像去年溪边那块长得像乌龟的石头,后来被山民烧香供了起来,听说还能祈雨呢。
它这么一想,更不敢造次了。就那么蹲在树后,一会儿探头看一眼,一会儿缩回来舔舔爪子,活像个偷糖吃被抓现行的毛孩子。
日头慢慢爬到了头顶,山坳里的草被晒得打蔫。那灰家伙似乎累了,把头埋进前腿里,一动不动,只剩耳朵还偶尔抖两下。
老虎蹲得腿都麻了。它甩了甩尾巴,心里又琢磨开了:“不对啊,要是仙物,总得有点动静吧?要么腾云驾雾,要么放光冒气,哪有蹲在草里打盹的?”它试着往前挪了挪,爪子踩断一根枯枝,“咔嚓”一声脆响。
那灰家伙“噌”地抬起头,耳朵“唰”地竖得更直了。
老虎吓得赶紧往后一蹦,尾巴都夹在了两腿之间。
灰家伙盯着它藏身的方向,喉咙里又“咕噜”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响些,带着点不耐烦,像是在说“别吵”。
老虎没敢再动。它眼睁睁看着那灰家伙低下头,继续打盹,心里却翻江倒海:“看这架势,不像善茬。可它不动手,是在等啥?莫不是在憋大招?”它想起上次跟黑熊打架,那熊就是先蹲在地上喘气,等它凑过去,“嗷”一嗓子就拍过来一爪子,把它肩膀抓得血淋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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