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一脸茫然:就......就这么回头?不说句软话?
说软话才是催命符。东方朔拿起书童手里的酒葫芦,拔开塞子抿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上,他用袖子一抹,您想想,陛下是天子,金口玉言,刚说要杀您,您一哭求,他要是改了主意,不是打自己的脸?可您不说话,光回头看,那意思就不一样了......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葫芦往腰上一挂,时辰差不多了,我在刑场那边等着。记住,千万别开口。
第二天午时三刻,未央宫前的广场上积了厚厚的雪,看热闹的百姓被羽林拦在三丈外,踮着脚往里面瞅。刑台上摆着张案几,上面放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刀身上的寒气把周遭的雪都冻得硬邦邦的。
奶娘被两个侍卫架着上了刑台,身上还穿着那件石青袄子,只是沾了不少泥污。她抬头往龙椅的方向看,刘彻穿着玄色龙袍,端坐在上面,脸绷得像块冻住的铁板,眼神冷得能把人冻成冰坨子。
陛下......奶娘刚想开口,突然想起东方朔的话,赶紧把嘴闭上,只是望着刘彻,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
刘彻的喉结动了动,握着扶手的手紧了紧,却没说话。
监斩官高声唱喏:时辰到,行刑!
两个侍卫架起奶娘就往台下拖,铁链子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深深的沟。奶娘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挣扎着站稳,回过头往龙椅上看了一眼。刘彻的目光正好跟她对上,那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慌乱。
侍卫继续拖着她往前走,雪灌进她的鞋里,冻得脚底板生疼。走了两步,奶娘又回过头,这次看得更久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彻,像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刘彻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节奏乱得不成样子。
就在侍卫要把奶娘拖出广场时,站在人群后的东方朔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扯着嗓子喊起来:老太婆,你看什么看!真当陛下还是当年那个要吃奶的娃娃?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百姓们都愣住了,连行刑的侍卫都停了手。
东方朔接着骂,声音比北风还冲:当年你抱着陛下喂奶,那是本分;如今陛下长大了,坐拥四海,治着万里江山,难道还得靠你那点奶水活着?伐了皇家的梅林,偷了御膳房的好酒,桩桩件件都是死罪!陛下念旧情,没让你受那扒皮抽筋的罪,已经是天恩浩荡,你还一步三回头,是想让陛下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吗?
他越骂越凶,唾沫星子溅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我告诉你,陛下是天子,不是你家的娃娃!当年你用米汤喂他,如今他用江山回报你,够了!别再用那点养育之恩捆着陛下,真惹恼了,连你那不成器的侄子一起砍头,看你还回头不回头!
这番话又狠又毒,听得周围的人都倒吸凉气。奶娘被骂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没敢还嘴,只是第三次回过头,望着龙椅上的刘彻,眼泪把脸上的皱纹都泡软了。
刘彻坐在龙椅上,手里的玉圭差点捏碎。东方朔的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破了他心里那层硬壳。他突然想起五岁那年,自己得了天花,浑身烧得滚烫,奶娘把他裹在怀里,整夜整夜地抱着,自己熬得眼睛通红,却总笑着说咱们彘儿(刘彻小名)是真龙,烧不死;想起七岁时,他在御花园里爬树掏鸟窝,摔下来磕破了头,奶娘抱着他往太医院跑,鞋跑掉了一只都没察觉,光着脚在石子路上踩出一串血印子;想起十二岁那年,他被立为太子,奶娘蹲在地上给他系鞋带,说咱们彘儿要当大王了,走路得稳稳当当的......
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每一个都带着奶娘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暖得让人心头发紧。
够了!刘彻猛地站起来,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把上面的酒爵都扫到了地上,把她给朕带回来!
侍卫们愣了一下,赶紧松开手。奶娘踉跄着站稳,看着刘彻,嘴唇哆嗦着,还是没敢说话。
刘彻走下龙椅,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朝她走去,龙靴陷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走到奶娘面前,他才发现她的鞋早就跑丢了,一只脚光着,在雪地里冻得通红,像个熟透的山楂。
冷吗?刘彻的声音突然软了,软得像刚熬好的糯米粥。
奶娘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刘彻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奶娘身上,披风上还带着龙涎香的味道。那片梅林,他转过身往回走,声音闷闷的,让你侄子把木料送回来,朕让人重新栽。至于你......他顿了顿,没回头,去长门宫闭门思过吧,每日抄写《女诫》,啥时候想明白了,啥时候再出来。
奶娘一声跪下,对着刘彻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雪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儿。
人群散去后,东方朔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奶娘被宫女扶着往长门宫走,背影佝偻着,却稳当得很。小书童挠着头问:先生,您刚才骂得那么凶,就不怕陛下怪罪?
东方朔笑着摇了摇酒葫芦,里面的酒还剩小半瓶:你没瞧见陛下的眼神?他骂着要杀人,心里头早就翻江倒海了。我那几句狠话,看着是骂奶娘,其实是把陛下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他既想保全天子的威严,又舍不得那点旧情,我替他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他反倒松快了。
小书童还是不懂:那为啥非得让奶娘回头看呢?
傻小子。东方朔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说话是硬的,眼神是软的。硬的碰硬的,准得碎;软的缠硬的,再冷的冰也能捂化了。你看那溪水,遇到石头挡路,从来不硬撞,拐个弯儿,不就过去了?
说话间,一阵风吹过,老槐树的断口处,新抽的枝芽晃了晃,顶着层薄薄的雪,看着倒比旁边的树干更有精神。远处的宫墙下,刘彻的龙袍一角闪了闪,很快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在雪地里慢慢被新的落雪填满,像从未有人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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