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刚歇,岭南的荔枝树就炸开了花。白花花的碎瓣堆在老枝桠间,风一吹,像落了场香雪。陈老板站在新买下的地块上,皮鞋尖碾过块青苔,抬头望那片百年荔枝林——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老皮皴裂如龟甲,枝头却攒着密密匝匝的花,看得他眉梢都松了。
就冲这些树,这地买得值。他掏出手机给妻子打视频,镜头怼着最粗的那棵,你小时候在外婆家摘荔枝,摔进草垛里的模样,还记得不?
妻子在那头笑出了声,鬓角的碎发被风吹乱:记得呢,外婆说荔枝树有灵性,结的果甜不甜,要看种树人的心诚不诚。
陈老板挂了电话,摸了摸树干。这地块在镇子东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独这几十棵荔枝树长得精神。中介说前 owner 是个暴发户,嫌老树挡了风水,正打算砍了盖会所,陈老板一听就急了,加价三成把地抢了下来。不为别的,就为妻子那句想吃外婆家的荔枝了。
动工前,朋友拎着瓶茅台上门:老陈,这宅子得请个风水先生看看。我认识个香港来的大师,看宅子从没走过眼,据说当年给李老板看别墅,一句话改了门向,第二年就添了大孙子。
陈老板本不信这些,但架不住朋友撺掇,想着宁可信其有,便应了。约定那天,他起了个大早,开着那辆墨绿色的桑塔纳去火车站。车是十年前买的,后窗贴着褪色的福字,副驾储物格里总躺着包纸巾——他有鼻炎,见不得灰。
刚上国道,后视镜里就追上来辆白色面包车,喇叭按得急,车身上喷着镇卫生院。陈老板赶紧打右转向灯,往路边靠了靠。面包车嗖地超了过去,后窗探出个护士脑袋,挥了挥手里的输液瓶。
这是送急诊的。陈老板对着空荡的副驾嘟囔,脚底下松了油门。他开了半辈子车,最懂赶时间的滋味。年轻时跑运输,雪天在高速上堵了一夜,是个拉蔬菜的司机分了他半盒泡面,从那以后,但凡见着闪灯的、喇叭急的,他总想着让让。
到了火车站,大师已在出站口等着。穿件藏青色对襟褂子,手里攥着个罗盘,罗盘边缘磨得发亮。陈生,久等。大师的普通话带着港腔,目光扫过陈老板的车,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陈老板倒不在意,拉开后车门:大师,委屈您了,这车破是破,空调还管用。
路上,大师摸着罗盘,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地块坐北朝南,本是吉相,就是东边有座孤山,怕是犯了孤峰煞
陈老板正过着方向盘,笑了:那孤山是座老采石场,早就封了,现在长满了野酸枣,春天开紫花,好看得很。
话音刚落,前头窜出个穿红肚兜的娃,从巷子口疯跑出来,手里攥着根麦芽糖。陈老板猛地踩刹车,轮胎擦着石板路地叫了一声。红肚兜吓得愣在路中间,嘴里的糖掉在地上,黏了片黄叶子。
慢点跑,当心车。陈老板探出头喊,声音温和得像哄自家孙子。
大师正低头看罗盘,被这急刹晃了下:陈生怎知会有孩子窜出来?
您看那巷子口的老槐树。陈老板指着不远处,树底下摆着个石碾子,碾子上晒着串红辣椒,那是孩子们的地盘,只要听见笑闹声,保准不止一个。
果然,话音未落,又跑出来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举着只蝴蝶风筝,差点撞到车门上。陈老板赶紧下车,把俩娃往路边拉了拉:往里头走,车多。红肚兜指着远处,喊了句王奶奶的鸡跑了,俩娃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大师望着他们的背影,手里的罗盘转了半圈,没说话。
快到地块时,得穿过片稻田。田埂窄,只能容一辆车过。对面开来辆三轮车,车上堆着半车秧苗,车夫是个老汉,见了陈老板的车,赶紧往田边靠,轮子陷进了泥里。
您别动,我倒回去。陈老板说着就挂了倒挡。大师不解:陈生是主人,何必让他?
他那秧苗沾不得水,湿了就活不成了。陈老板倒了五十多米,把路让开,老汉种点地不容易,我多倒几步算啥。
三轮车过去时,老汉从兜里摸出个青皮橘子,抛了过来:自家树上结的,甜!陈老板接住,剥了瓣递过去:大师尝尝,土肥种出来的,比超市的有味。
大师捏着橘子,汁水沾了手指,甜得有些呛人。他看陈老板的眼神,多了点别的东西。
到了宅子后院,荔枝花正落得热闹,地上铺了层白绒。陈老板刚要掏钥匙开门,忽听见扑棱棱一阵响,十几只麻雀从树冠里惊飞出来,搅得花瓣簌簌往下掉。
等等。陈老板缩回手,往荔枝林里努了努嘴。大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树影里晃出个小脑袋,梳着冲天辫,手里攥着颗青荔枝,正往兜里塞。又探出个脑袋,是个小男孩,踮着脚够高处的枝桠,裤腿上沾着草汁。
是村头老李家的娃。陈老板笑了,去年荔枝熟了,我让工人送了两筐到村里,许是没吃够。他转身往厨房走,我去拿筐刚摘的青荔枝,让他们挑熟点的,青的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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