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让剪,肯定有道理。阿明把剪子又举高了些,咱们学佛的,得听师父的话。他手腕一使劲,一声脆响,那根胳膊粗的侧枝应声而断。断口处冒出黏糊糊的汁液,像树在哭。
鸟窝从断枝上滚下来,摔在地上,几枚鸟蛋碎了,蛋清蛋黄混着干草,糊成一团。一只灰麻雀从柴房顶上飞下来,在碎蛋旁边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得凄厉,撞得樟树叶簌簌往下掉。
阿愿别过脸,不敢看。阿尘咬着嘴唇,手指抠着树皮。
但剪子一旦落下去,就停不住了。
阿明越剪越起劲,那些斜着长的、弯着腰的、甚至只是比主枝细了点的枝条,全被他咔咔剪掉。阿愿把断枝扔进竹筐,枝条上的叶子还在轻轻颤动,像不甘心就这么死去。阿尘在旁边捡细小的碎枝,手指被叶子上的细毛弄得发痒,心里却堵得慌。
太阳爬到头顶时,樟树彻底变了样。
原本像撑开的绿伞的树冠没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主枝,笔直地指向天,像根插在地里的铁钎子。断口处的汁液已经凝固,变成深褐色的痂。周围的牵牛花被踩倒了一片,蒲公英的绒毛球也被剪枝时带起的风吹得没了影。
这样......真的好看吗?阿愿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声音发飘。
阿明擦了擦汗,得意地拍着剪子:这才叫规矩!你看,整整齐齐的,不像以前乱糟糟的。
他们把枝条捆成捆,堆在墙角。那只灰麻雀还在树周围盘旋,叫得嗓子都哑了。
那天下午,天转阴了。风从篱笆缝里钻进来,吹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呜呜地响,像是在哭。以前风穿过树叶时,是沙沙的温柔声,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尖利的调子。
晚饭时,三个小沙弥都没怎么说话。阿明啃着咸菜,总觉得嘴里发苦。阿愿扒拉着米饭,眼睛老往窗外瞟——他总觉得那棵树在看着他们。阿尘干脆没吃完,说肚子疼,提前回了寮房。
夜里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寮房的窗纸上,淅淅沥沥的。阿明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白天剪树时的声,像刀子割在心上。阿愿裹紧了被子,耳边全是那只麻雀的叫声。阿尘索性爬起来,蹲在窗边看雨,雨丝斜斜的,把后院的影子泡得模糊,只有那根光秃秃的树干,在雨里孤零零地站着。
三、树死了,像被抽走了魂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天边抹出点鱼肚白,空气里飘着湿土的腥气。
阿尘第一个跑到后院。他站在樟树下,腿一下子软了——原本鲜亮的叶子,一夜之间蔫了大半,卷着边,像被火烤过,挂在光秃秃的主枝上,一点生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他伸手碰了碰叶子,指尖刚碰到,叶子就掉了下来,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分。
阿明和阿愿也来了。看到这景象,阿明举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了,脸一点点白下去。阿愿捂住嘴,眼圈红了:它是不是......活不成了?
接下来的几天,樟树一天比一天蔫。
叶子先是卷边,然后发黄,最后变成褐色,像被揉皱的旧纸。主枝顶端的嫩芽原本鼓胀胀的,准备抽出新叶,现在却干瘪下去,变成了黑褐色的小点。树干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摸上去涩涩的,像蒙了层灰。
有天清晨,阿愿发现树干上爬满了蚂蚁,黑压压的一片,顺着树干往上爬,像是在搬运什么。他赶紧去告诉禅师,禅师只是叹了口气,说:树要是没了精气神,虫蚁自然会来。
第七天傍晚,最后一片叶子落了。
光秃秃的树干在夕阳下投出细长的影子,像根被遗弃的拐杖。树皮开始发皱,用手指一抠,就能掉下一小块碎屑。那只灰麻雀再也没来过,大概是彻底失望了。
三个小沙弥蹲在树旁边,谁也没说话。
阿明把剪子放在地上,铁家伙生了层薄薄的锈,像是在为自己做过的事忏悔。他想起刚栽这棵树的时候,禅师说:树跟人一样,得让它顺着性子长。那时候他还不懂,觉得树就得长得笔直才好。
阿愿捡起一片枯叶,叶脉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他忽然想起老家的院子,爷爷种的那棵石榴树,枝枝桠桠歪歪扭扭,可每年夏天都结满红灯笼似的果子。爷爷总说:枝子乱点才好,能多晒着太阳。
阿尘摸着树干上的裂纹,眼泪掉在树皮上。他想起师父讲过的《华严经》,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原来每片叶子、每根枝条,都是这棵树的世界啊。他们剪掉的,哪里只是枝条,分明是树的整个世界。
咱们去给禅师认错吧。阿明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阿愿和阿尘点点头,三个小脑袋耷拉着,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四、禅房的烛火,从来不是一支在亮
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烛光。
三个小沙弥踮着脚走进去,香炉里的檀香正燃到一半,烟气袅袅地缠着房梁上的蛛网。法启禅师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一件旧袈裟,线头在烛光里跳着细碎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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