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的秋阳晒得人发蔫。孔子师徒一行困在蔡国边境的破庙里,已经整整七天没沾过一粒米了。
最早扛不住的是子夏,这孩子年纪最小,往常吃饭总抢头碗,如今蜷在草堆里,脸白得像张纸,嘴唇裂得全是口子。子贡背靠着断墙,手里摩挲着半块啃剩的树皮,那是三天前从墙根刨的,涩得能刮掉层舌头。
孔子坐在供桌旁,手里捧着卷竹简,可眼神早飘到了庙门外。他的胡子比来时白了些,衣襟上沾着泥,裤脚磨出了洞,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偶尔咳嗽时,声音里带着股虚浮的空响——毕竟,他也七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老师,我出去找找。”颜回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这孩子向来话少,手脚却勤快,这七天里,总是他悄悄出去寻些野菜、野果,虽然填不饱肚子,好歹能让大家润润喉。
孔子点点头,没说话。看着颜回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竹简上的字开始打转,胃里的馋虫爬得人坐不住,喉咙干得像塞了团干草。
日头爬到头顶时,颜回回来了。他肩上扛着个破布袋,脚步踉跄,脸上却带着笑,像捡着了宝贝。“找到了!”他把布袋往地上一倒,哗啦啦滚出半袋糙米,虽然混着沙粒和草籽,在众人眼里却比珍珠还亮。
“老天有眼!”子路一下子蹦起来,伤口被扯得生疼,又龇牙咧嘴坐回去——他前天为了护着老师,跟抢东西的流民打了一架,胳膊被划了道口子。
颜回没顾上歇,找了块破瓦当锅,又在庙角寻了些干柴,支起三块石头就煮起饭来。火苗“噼啪”舔着瓦底,米香慢慢飘出来,混着柴烟味,勾得庙里所有人都直起了脖子。子夏的眼睛亮了,子贡悄悄咽了口唾沫,连最稳重的冉有,手指都在膝盖上轻轻敲着拍子。
孔子挪了挪身子,离火堆近些。他看着颜回蹲在火边,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瘦得能数清骨头。这孩子打小跟着自己,性子实诚,有口吃的总先让给别人,当年在鲁国,自己困在陈蔡之间,也是他跑前跑后张罗。
正想着,眼角余光瞥见颜回伸手往瓦里抓了一把。
动作快得像偷食的麻雀。他攥着把米饭,背对着众人,飞快地塞进嘴里,腮帮子悄悄鼓了鼓,又赶紧低下头添柴,好像啥也没发生。
孔子的心沉了沉。
他慢慢转回头,假装看竹简,可那些熟悉的“仁”“礼”字样,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是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火堆“噼啪”响着,颜回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七天没吃饭,谁不饿?可……那是大家盼了七天的米啊。
他悄悄站起身,往庙后走。断墙后的野草长得齐腰深,风一吹,沙沙响,像谁在叹气。他想起颜回刚拜师时,才十三岁,背着个小包袱站在自家门口,脸红扑扑地说:“先生,我家穷,没啥孝敬的,就想跟着您学做人。”这些年,这孩子端茶倒水,抄书研墨,从没喊过一句累,自己常跟人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
可刚才那把米饭……
“老师?”子路的声音从庙门口传来,“饭快熟了,颜回让我来叫您。”
孔子定了定神,转身往回走。路过火堆时,他特意看了眼瓦里的饭——米粒胀得鼓鼓的,已经煮得烂熟,香气更浓了,勾得肚子里的馋虫直打滚。颜回正拿着根树枝搅饭,额头上全是汗,见了他,赶紧站起来,手在衣角上蹭了蹭。
“先生,饭好了。”颜回把破瓦从火上挪下来,用树枝划成几块,最大的那块捧到孔子面前,“您先吃。”
热气腾腾的米饭冒着白汽,混着淡淡的稻香。孔子看着颜回被火熏得发黑的脸,还有鼻尖上那颗没擦掉的饭粒,忽然开口:“刚才打了个盹,梦见了先祖。这锅饭还没人动过,正好拿来祭祖,你看如何?”
颜回的脸“唰”地红了,像被火烫了似的。他赶紧摆手,声音都带了颤:“先生,这饭……这饭不能祭祖。”
“哦?”孔子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为何?”
庙里一下子静了。子夏、子贡都支起了耳朵,连最虚弱的冉有也抬了抬头。
颜回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好半天才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是……是我刚才偷吃了一口。”
子夏“呀”了一声,子贡皱起了眉。子路性子急,刚要开口,被孔子用眼色制止了。
“你为啥要偷吃?”孔子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颜回抬起头,眼里的光有点亮,像是含着泪:“方才煮饭时,房梁上掉了块灰,黑黢黢的,正好落在锅中间。我想把那团沾了灰的米饭扔了,可……可又觉得可惜。”他指了指瓦锅边缘,那里果然有个小小的凹痕,“那米是我在村头王婆家借的,老人家翻了半天才凑出这点,说‘先生是好人,不能饿着’。我哪敢浪费?就赶紧把沾灰的那撮抓出来,自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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