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三楼活动室的墨香尚未在记忆中淡去,陈默与林卿之间因书画而结下的缘分,便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了他所擅长的领域。那是一个周四的下午,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窗户,在布满岁月痕迹的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默正埋首于一堆关于汉代石刻拓片的文献中,手机轻轻震动,是林卿发来的消息。
“陈默师弟,下午有空吗?听说你擅长雕刻,我最近在临摹一些汉代瓦当和画像石的纹样,对其中的刀法和造型很感兴趣,不知能否向你请教一下?我在红三楼活动室。”
消息的措辞礼貌而直接,带着学术交流般的纯粹。陈默看着屏幕上“雕刻”二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合上面前厚重的典籍,回复道:“有空,我马上过来。”
再次踏入书画社活动室,氛围与晚间集体活动时略有不同。午后的阳光将房间照得透亮,只有林卿一人在。她正伏在靠窗的画案上,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图册,里面是翻拍的汉代瓦当、画像石拓片,那些古朴雄浑、充满生命张力的线条与图像,与她平日清雅的书画风格形成有趣的对比。
听到脚步声,林卿抬起头,阳光下她的眼眸显得格外清澈。“来得正好,”她招手让陈默过去,指着图册上一块“青龙”瓦当的拓片,“你看这龙的形态,矫健腾跃,线条如此简练,却感觉充满了力量。还有这刀法,凿刻的痕迹那么肯定,一气呵成。我在用毛笔模仿这种味道时,总觉得差了点‘金石气’。”
陈默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纹样上。这些源自远古的雕刻艺术,与他所学的陈氏太极、所研的古典文献,在精神内核上有着奇妙的共通之处——都追求一种内在的、饱满的生命力。
“毛笔柔软,追求的是韵味和变化;刻刀坚硬,追求的是力量和肯定。”陈默拿起林卿桌上的一支铅笔,在旁边空白的速写本上随手画了几根线条,模仿着瓦当上龙纹的凿刻感,下笔果断,边缘清晰,带着一种“刻”的意味。“你看,如果用笔时,想象不是在‘描画’,而是在‘镌刻’,意念先到,手腕发力更加肯定,或许能接近那种感觉。”
林卿凝神看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意念先到……就像书法中的‘意在笔先’?”
“对,道理是相通的。”陈默赞许道,“无论是执笔还是握刀,心是主帅。心里有了那个充满力量的‘形’,手上的工具不过是延伸。”
他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了那个熟悉的旧木盒。打开,赵老所赠的那套精钢刻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而沉静的光泽。他又取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半个巴掌大小的黄杨木块,木质细腻,色泽温润。
“光说可能比较抽象,”陈默将木块固定在随身携带的小木工台上,“我刻个小东西,你看看刀法的运用。”
林卿立刻来了兴致,将画案清理出一块空间,双手托腮,专注地看着陈默的动作,像个好奇的学生。
陈默没有选择复杂的汉代纹样,而是选了一个更贴近文人雅趣的题材——一截微弯的梅枝,枝头点缀着两三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他拿起平口刀,没有立刻下刀,而是先用手指在木块上轻轻抚摸着,感受木纹的走向,如同太极起势前的“听劲”。
“下刀前,要‘读木’,”他低声解释,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林卿听,“顺着它的纹理,引导它,而不是对抗它。”
话音落下,刀尖稳稳地切入木中。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极其稳定、精准。手腕悬空,以小臂带动,力量从肩部发出,贯注到指尖,再传递到锋利的刀尖。削、切、挖、挑……各种刀法随着梅枝的形态自然转换。处理主干时,他用刀阔大,留下爽利的块面,表现出梅枝的苍劲;雕刻细枝与花苞时,则换上了更精细的圆口刀,动作轻灵婉转,刀刃如笔锋,在方寸之间游走,勾勒出细腻的生机。
林卿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她看惯了毛笔在宣纸上的游走,那是墨色的渲染与线条的流淌。而此刻,她看到的是坚硬的钢铁在与致密的木材对话,碎屑如同时光的尘埃般簌簌落下,一个立体的、充满骨力的形象在刀下一点点“生长”出来。那种创造过程带来的直观冲击力,与书画的“加法”(笔墨叠加)不同,这是一种“减法”,在剔除冗余中显露天性,更显得干脆利落,充满力量的美感。
她尤其注意到陈默运刀时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眼神锐利而平静,呼吸悠长,整个身体都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协调与稳定,仿佛与他手中的刻刀、与那块木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能量场。这让她不由得联想到了他打太极拳时的样子。
不到半小时,一件小巧精致的黄杨木梅花镇纸便初具形态。梅枝曲折有力,花苞饱满圆润,虽未打磨,却已神采奕奕,尤其是那股由果断刀法带来的“金石味”,与桌上拓片中的汉唐气象隐隐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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