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流火炙烤着大地,陈家沟仿佛沉浸在一片金绿色的汪洋里。高考结束后的等待,并未在陈默心中留下太多焦灼的痕迹,那夜月光下的太极已将他洗礼得通透从容。而此刻,另一件牵动全家心神的大事,正伴随着日渐浓郁的草木芬芳,悄然降临——后山与溪边两处药圃,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丰收季。
这已是药圃扩建后的第三个年头。昔日那片需要全家挥汗开垦、精心改良的溪边荒地,如今已是沃土绵延,与后山的老药圃连成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观。陈默走在田垄间,目光所及,是盈满的喜悦,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最先扑入鼻腔的,是薄荷与6艾草交织的、清冽而霸道的香气,它们占据了溪边水分最丰沛的一角,长势泼辣,叶片肥厚油亮。不远处,黄芪的植株亭亭玉立,淡黄色的蝶形小花已近凋谢,预示着地下的根茎正积蓄着饱满的药力。丹参的紫花星星点点,在其下,深藏着的根条必定已是标准的棕红色。当归、甘草、地黄……各种草药依着各自的习性,在规划好的区域里葳蕤生长,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片土地的慷慨与一家人的辛劳没有白费。
“默娃,快来!”父亲陈建国站在一片党参田里,声音洪亮,带着掩不住的喜悦。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小镢头,刨开松软的泥土,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挖掘珍宝。当那根须繁茂、形态饱满的党参被完整地取出时,父亲古铜色的脸上绽开了沟壑纵横的笑容,他掂了掂分量,啧啧称赞:“看这参!这品相,这分量,比往年山里野生的也不差!”
母亲和请来的两位帮工婶子,正在采收金银花。她们灵巧的手指在藤蔓间翻飞,精准地摘取那些含苞待放、色泽青白的花蕾,这是药效最佳的时候。竹篮里,青白相间的花蕾渐渐堆积,散发出清雅的甜香。母亲偶尔直起腰,捶捶后背,看着眼前这片茂盛的药圃,眼中是满满的成就感。
陈默没有闲着,他负责的是需要极高技巧和辨识能力的采收工作。他蹲在几株白术旁,仔细观察着茎叶的枯荣程度,判断挖掘的最佳时机。他用小药锄轻轻松动根茎周围的土壤,然后用手细细摸索,感受根块的形状和大小,确保不伤及根须,完整取出。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那是多年跟随爷爷学习,将理论与实践深度融合后形成的独特手感。
爷爷陈正松则坐镇在晾晒棚下,负责最关键的质量把关和初步处理。新采下的药材被迅速送到这里,爷爷如同一位严谨的法官,逐一检视。他拿起一株黄芪,看看色泽,折断一根细须,放在鼻尖轻嗅,又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
“嗯,此黄芪豆腥气足,回味甘,粉性也足,是上品。”他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拿起另一株丹参,眉头微蹙,“这株丹参,采得稍早了几日,内部紫色还不够深,活血化瘀之力会稍逊。记住,采药如用兵,时机至关重要,非得其时,不得其效。”
他指挥着众人将不同的药材采用不同的方法处理:金银花、薄荷叶需薄摊阴干,以保留香气挥发油;根茎类如黄芪、党参、丹参,则需洗净泥土,按粗细大小分等,或切片,或整体,置于竹席上曝晒,不时翻动;有些则需要连夜上笼蒸制,如地黄,以改变药性,增强补血滋阴之效。
整个陈家小院,乃至后山、溪边,都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青草和上百种草药气息的、复杂而奇异的芳香。这香气,是丰收的味道,是汗水凝结的味道,也是希望的味道。
陈默穿梭其间,时而帮忙搬运,时而学习爷爷的鉴别技巧,时而又去替换母亲,让她能稍事休息。他看着父母虽疲惫却洋溢着满足的脸庞,看着爷爷在阳光下仔细翻晒药材的专注侧影,看着小妹好奇地跟在大人身后,学着辨认不同的草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丰收,不仅仅意味着经济上的回报,更印证了他当年力主扩充药圃、改良土壤的正确,证明了知识与实践结合的力量。这片药圃,早已超越了其本身的经济价值,它承载着家族的传承,凝聚着全家的心血,也象征着一种脚踏实地、顺应自然的生活智慧。
傍晚,忙碌暂告一段落。院子里,一排排竹席、笸箩里摊满了各式药材,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深深浅浅的棕、黄、白、黑等色泽,宛如一幅巨大的、充满生命力的天然画卷。空气中浓郁的草药香,仿佛也带上了阳光的温度,闻之令人心安。
一家人围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吃饭,话题自然离不开今天的收获。父亲盘算着哪些药材可以卖给县里和市里的药材公司,哪些珍贵的可以留着自家配制丸散膏丹,或者送给需要的乡亲。母亲则计划着用卖药材的钱,给陈默添置些上大学用的行李,再给家里换些必要的物件。
爷爷抿了一口自家酿的药酒,看着满院的收获,对陈默说道:“默儿,你看这丰收,非一日之功。三年前你力排众议,坚持扩圃改土,如今方见其效。为学做事,亦当如此,需有远见,更需有恒心与耐心。这满院药香,便是对你当初那份坚持与洞察的最好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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