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抱着那个沉重的木箱,走在傍晚的街道上。
雨停了,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像一块浸了水的脏抹布。
城市潮湿的晚风吹过,带着一股洗不掉的尾气和尘土味,江辰却感觉不到冷。
怀里的木箱,隔着衣料,传来一丝丝凉意,那股熟悉的、属于老物件的厚重感,正一点点从他怀里被抽离。
他走进了一条背街小巷,这里是电子垃圾和二手器材的集散地。
空气中弥漫着焊锡和塑胶混合的古怪气味。
巷子尽头,一家名为“老钱器材行”的店铺亮着昏黄的灯,像一只趴在暗处的独眼蛤蟆。
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风铃没响,只是晃了晃,上面积的灰掉下来几颗。
一个穿着油腻背心、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柜台后玩手机斗地主,听见动静,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卖东西?”男人头也不抬地问,声音含混不清。
江辰把木箱轻轻放在玻璃柜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看看这个。”
被称作老钱的男人这才不耐烦地抬起头,当他看到那个做工考究的黄杨木箱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随即又被懒散掩盖。
他慢悠悠地擦了擦手,打开了箱子。
六颗镜头静静地躺在天鹅绒里,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镜片镀膜依然折射出幽蓝色的光晕。
老钱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想去摸,又缩了回来,换上一副嫌弃的表情。
“哟,这么老的家伙。电影镜头?手动头,早就没人玩了。你这……当古董收藏的?”
江辰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老钱拿起其中一颗,在手里掂了掂,对着灯光看了看,撇了撇嘴:“镜片里面有灰,光圈环也涩了。这玩意儿,也就看着唬人,真拿去干活,谁用啊?费劲。”
他把镜头扔回箱子里,动作随意得让江辰的心跟着抽动了一下。
“这样吧,”老钱伸出五根手指,在江辰面前晃了晃,“看你也是个年轻人,不容易。五千,我收了,当个摆件。”
江辰看着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这是库克Panchro系列,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产品。你手里刚拿的那颗是50mm T2.2,你看它的焦外成像,旋转光斑,不是现代非球面镜能模拟的。还有这颗,75mm,前苏联电影《雁南飞》用的就是同款。至于你说有灰,那是时间的痕迹,不影响成像。光圈环涩?那是阻尼感,懂行的人叫它‘德芙’,丝般顺滑。”
江辰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进老钱的耳朵里。
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老钱脸上的肥肉抽了抽,那副懒散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着像穷学生的年轻人,居然是个懂行的硬茬。
江辰伸出手,从箱子里拿出最小的那颗25mm镜头,轻轻放在柜台上。“这套镜头,镜身编号连号,原厂箱说全在。上个月,佳士得拍卖行,一套品相比我这个差的,落槌价是三万两千美金。我不要那个价,我只要今天的活命钱。”
他顿了顿,目光从镜头上移开,直视着老钱的眼睛:“老板,开个实诚价吧。我没时间跟你耗。”
巷子里的风灌进门缝,发出呜呜的声响。老钱盯着江辰看了足足有半分钟,那双血红但清醒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退让。他终于泄了气,从柜台下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妈的,现在的小年轻,一个比一个精。”他嘟囔了一句,吐出的烟雾都带着一股不甘心。“四万。不能再多了。现金还是转账?”
“现金。”江辰干脆地回答。
点钞机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一场短暂的暴雨。
老钱把四捆扎好的钞票推了过来。
江辰没有数,直接揣进怀里。
那沓钱的厚度,烫得他胸口发疼。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木箱,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铺。
当玻璃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一部分,连同父亲的背影一起,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昏暗的角落。
攥着这笔“卖身钱”,江辰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一家烟火气十足的兰州拉面馆。
热气腾腾的环境,让他冰冷的四肢有了一丝暖意。
他要了一碗面,两个鸡蛋,然后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一个叫“瘦猴”的摄影师。
瘦猴真名叫侯亮,技术很好,但人有点社恐,嘴笨,不会来事,在大MCN里混不开,最后被排挤走,现在靠接点婚庆的散活度日。
电话接通了,那边很吵,能听到司仪声嘶力竭的喊声:“新郎!你是否愿意……”
“猴子,是我,江辰。”
“辰哥?你……你不是被……”瘦猴的声音有些惊讶。
“我准备拍个短片,消防题材的。”江辰打断了他,“我没钱,刚卖了吃饭的家伙,凑了四万块启动资金。拍完了,能不能上线都不知道。成了,我们一起吃肉。败了,这四万块就当打了水漂。你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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