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并未如期降临。
顾临的意识在经历了一段无法用时间衡量的、仿佛穿过漫长而扭曲的隧道后,并未消散,而是跌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领域。
他“睁开”了眼,或者说,恢复了一种超越视觉的感知。他不再拥有肉体,不再受重力束缚,他存在于一个由流动的光、交织的情感与凝固的记忆共同编织的奇妙维度。
这里便是“心之界”。
天空(如果那能称之为天空)并非黑暗,也不是明亮,而是一种不断变幻的、柔和的底色,如同蕴含了所有已知与未知颜色的调色盘,缓慢而和谐地流淌着。脚下(同样并非实体)是如同镜面般光滑、却又深不见底的意识之海,倒映着上方流淌的色彩,偶尔会泛起涟漪,那是某个意识体思绪波动引起的共鸣。
无数光点,如同夏夜漫天的萤火虫,又如同缩小的星辰,在这片空间中悬浮、闪烁、缓慢移动。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融入棱娲网络的意识——那些选择跃迁的人类,以及更早被同化的SAS个体,甚至可能还包括了一些地球其他生灵的微弱意识残响。它们保留着独特的“频率”,象征着个体的自我,却又共同构成了这个庞大而统一的整体背景“噪音”,如同宇宙的背景辐射,充满了生命的低语。
顾临能“感觉”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一个更为凝实、意识更为清晰的光点。他尝试移动“念头”,他的“存在”便随之在这片意识海中轻盈滑翔。他可以看到不远处,一个光点幻化出一片金色的麦田景象,那可能是一位农夫最深处的安宁记忆;另一个光点则不断重复着某个数学公式的推导过程,闪烁着理性的蓝光;更远处,许多微弱的光点簇拥在一起,共同构筑着一个充满童趣的游乐园幻影,传来无声的、却能被直接感知的欢愉波动。
意识与意识之间,不再需要语言。思维如同水中的涟漪,可以直接传递、共享。一段深刻的记忆,一种强烈的情感,一个复杂的理念,都能在瞬间被附近的意识体所理解和感受。没有误解,没有隐瞒,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赤裸而坦诚的共存。
“爸爸。”
顾心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的“核心”响起,温柔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她的意识投影出现在他“面前”,形象比在母体核心时更加凝实,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她不再仅仅是他的女儿,更像是这片临时疆域的守护神与架构师。
“这里是‘心之界’,”她解释道,意念如同清凉的泉水,抚过顾临的意识,“是由我们的记忆、情感,以及对物理法则的集体认知,共同在‘场’的深层夹缝中构筑的避风港。它依托于物质宇宙存在,却又低于其表象,如同冰层下的水域,暂时避开了‘界壳’的直接格式化。”
顾临尝试着去理解。他“看”向这片空间的边界,那里并非墙壁,而是更加浓稠、不断变幻的混沌色彩,仿佛由无数无法解析的意念和可能性混合而成。而从那边界之外,隐隐传来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冰冷的“噪音”——那是外部宇宙正在被“界壳”无情格式化的回响。这噪音如同冰层上传来的碎裂声,提醒着他们,暂时的安全是何等脆弱。
“我们……成功了吗?”顾临传递出他的疑问,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
“我们暂时避开了直接的湮灭。”顾心的回应谨慎而客观,“但‘心之界’并非独立存在的宇宙。它的维持,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并且……极度依赖我的意识进行稳定架构。”
她轻轻抬手,指向意识海的某个方向。顾临顺着“看”去,只见那片区域的色彩微微扭曲,几个边缘的光点变得明灭不定,仿佛信号不良的灯泡。那是网络不稳定、能量供应吃紧的迹象。
“外部宇宙的‘压力’太大了,”顾心的意念带着沉重的负担感,“‘界壳’的格式化进程,正在不断挤压和侵蚀所有现实层面的存在。这个由我们集体意识构筑的‘心之界’,就像暴风雨海洋上的一个肥皂泡……”
她停顿了一下,意识投影的光芒也随之微微黯淡。
“……它无法长久维持。我能感觉到,边界正在变得稀薄。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被动躲避。”
顾临的心(或者说,他意识的核心)沉了下去。刚刚获得的短暂安宁,瞬间被更大的危机感取代。他们逃离了直接的毁灭,却落入了一个同样有时限的囚笼。
“我们需要什么?”他急切地问。
顾心的目光穿透了“心之界”绚丽的表象,仿佛看到了维系这一切的、脆弱的根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峻,清晰地传递到顾临的意识深处:
“我们需要一个‘锚点’。一个高度凝聚的、强大的‘存在性’概念,才能稳定心之界,对抗外部的挤压,完成真正的、指向性的跃迁,而不是随波逐流,最终被混沌同化或能量耗尽而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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