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愣了一下,默客卿?是在说他?他没想到,自己那份被迫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在宏观上资了敌,但在微观上,竟然真的让这座都城的底层百姓,获得了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能吃上价格相对合理的盐。
这种极其微小的、间接的正面反馈,像一根细小的针,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头,轻轻刺了一下,不痛,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离开盐摊,又在市集上转了转。确实能看到一些来自汉地或经由汉地转手的货物:粗糙但结实的铁农具、一些色彩鲜艳的蜀锦边角料、甚至还有几罐据说是从南阳传来的、味道奇怪的酱料。
贸易,就像一条细微的血管,虽然输送的主要是供养上层阶级的“脂肪和糖分”,但终究有那么一点点“红细胞”——比如盐,比如铁农具——渗透到了这具病体的末端,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机。
接着,陈默又去了府库。掌管府库的小吏见到他,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热情,但至少还保持着表面的恭敬。毕竟,陈默现在名义上还是“客卿”,而且对汉贸易的账目,理论上还归他管。
陈默没有去看那些记录着奢侈品入库的华丽账册,而是直接要求查看粮食和盐铁的出入记录。
账目显示,通过贸易,府库确实获得了一定数量的盐和少量铜。这些物资,一部分被申阳和宗室勋贵消耗,另一小部分,则按照陈默早先(在他还有一点话语权时)极力坚持的“比例原则”,被用于维持都城的基本运转和极低水平的军需。
“客卿您看,”小吏指着账目上一行小字,带着几分讨好说道,“上月换来的这批盐,按您早先定的规矩,拨了一部分给市舶司平抑盐价,虽然……虽然杯水车薪,但总归是做了。还有这点铜,工坊那边紧巴巴地凑了凑,好歹修复了几架守城的弩机。”
陈默默默地看着。这些数字,在庞大的战争消耗和贵族贪欲面前,渺小得可怜。修复几架弩机?对于即将到来的楚汉铁骑而言,恐怕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平抑盐价?也仅仅是让少数人暂时免于淡食而已。
但,这确确实实是发生了的、一点点的、正向的改变。是他陈默这个名字,与这个时代产生过的、为数不多的、不那么负面的联结。
离开府库,陈默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城南。这里曾是他规划中,那条被宜阳乡侯以“风水”之名阻断的水利工程 intended to 灌溉的区域。当时工程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片荒芜。然而,走近之后,他却发现,那已经修好的、短短的一截水渠,竟然真的在发挥着作用!渠水汩汩流淌,虽然水量不大,却滋润了渠道两旁大约几十亩的田地。田里的粟苗,虽然长得蔫头耷脑,明显缺乏照料,但至少……是绿的。
一个老农正蹲在田埂上,用木瓢小心翼翼地舀着渠水,浇灌着离渠稍远的几棵苗。看到陈默这个衣着体面的人靠近,老农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护住了水瓢。
陈默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老丈,这水渠……还能用?”
老农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没有恶意,才松了口气,嘟囔道:“能用咋的?不能用又咋的?就修了这么一截,上游还被那些天杀的把源头给断了!这点水,也就够俺们这几户人家,捡点漏,浇浇边角地,吊着命罢咧!”
话虽如此,但陈默能看出,老农眼神里,对这“吊着命”的水,还是存着一丝珍视。没有这截废渠,这几亩地,恐怕连这点绿意都不会有。
“总比没有强,是吧?”陈默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问老农,又像是在问自己。
老农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渠水,又看了看陈默,似乎不明白这个贵人为何有此一问,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啊……是,是,总比没有强……好歹能多收几斗粟,饿不死人。”
“饿不死人……”陈默重复着这四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他所有的宏图大略,所有的“种田流”幻想,最终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收缩成了最卑微、最原始的四个字——饿不死人。
他改变不了河南国覆灭的命运,动摇不了宗室武将的利益集团,甚至无法保住一个无辜小吏的性命。但他那份被迫签订的贸易协议,他那只修了一小截就被迫停工的水渠,的的确确,让一些最底层的平民,能够多吃到一点盐,多收获几斗粮食,从而……饿不死。
这算成功吗?在系统的评价体系里,这恐怕连“微弱成效”都算不上,简直是失败中的失败。
但这算完全徒劳吗?看着那老农舀水时专注的样子,看着西市百姓买到盐时那略微放松的神情,陈默又无法斩钉截铁地说“是”。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依然是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但在这片冰冷的绝望之海上,似乎漂来了一小块浮木——一种基于最低限度人道主义的、微不足道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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