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陈粟杂糠……”刘将军似乎笑了笑,但脸上肌肉牵动的弧度却显得有些冷硬,“能在如今这光景,从张家那种地头蛇手里抠出三车东西,不管是陈粟还是杂糠,都已算难得。王屯长报上来,可是给你记了一大功啊。”
默夫心中凛然,知道正题来了。王麻子果然抢先把“功劳”揽了过去,但刘将军显然不信王麻子有这本事,所以才直接找来了他这个小卒。
“小人不敢居功。全赖将军虎威,以及王屯长调度有方,小人只是依令行事,侥幸成功。”默夫将功劳往上推,这是最安全的说法。
“虎威?”刘将军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默夫,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张佑德那老狐狸,我打过交道,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肯拿出粮食,绝不会是因为怕了我刘某人的‘虎威’,更不会是怕了王麻子那种货色。”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压迫感:“告诉我,你…到底许了他什么?”
来了!最核心的问题!
默夫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撒谎?刘将军这种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人精,一眼就能看穿。和盘托出?那“未来契”的内容太过大胆,近乎僭越,是否会立刻引来杀身之祸?
电光石火间,默夫做出了决断。他不能全说,但必须说一部分实话,而且要说得巧妙。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犹豫,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将军明鉴……那张少主…确实精明……他…他起初死活不肯,说…说如今乱世,粮食就是命根子…”
“然后呢?”刘将军追问,眼神如钩。
“然后…然后小人见强逼无用,便…便斗胆…与他虚与委蛇…”默夫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小人…假托是将军麾下,深受重用…并…并暗示将军志在天下,将来必成大事…若张家此时相助,雪中送炭,将来…将来将军定不会忘了他们今日之功…可…可给予些行商、田土方面的便利…”
他说得结结巴巴,半真半假,将“未来契”的核心内容包装成一种临机应变的“空头许诺”,并将主导权悄悄归于“假托将军麾下”和“暗示将军志在天下”,把自己摘成一个只是灵活执行、甚至有点“胆大妄为”的小卒。
说完后,他深深地低下头,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
帐篷里再次陷入沉默。
刘将军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目光落在默夫身上,久久没有移动。火盆里的炭火又啪地爆开一个火星。
突然,刘将军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这笑声听不出多少欢愉,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有玩味,有审视,还有一丝…欣赏?
“虚与委蛇…空头许诺…好一个‘虚与委蛇’!”刘将军重复着这几个词,点了点头,“默夫,你很大胆。也很聪明。”
他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默夫面前。他的身材并不比默夫高大多少,但那股久居人上、杀伐决断的气势却形成了强大的压迫感。
“一张空口白牙,就换回三车粮食。虽然不多,但证明了你的本事。”刘将军盯着默夫,“那你觉得,张佑德…信了你这‘空头许诺’吗?”
默夫谨慎地回答:“小人不知…但…但他最终拿出了粮食。或许…是觉得广撒网,多结一份善缘,总无坏处?”
“广撒网…嘿嘿,说得不错。”刘将军冷笑一声,“这些地头蛇,最擅长的就是左右逢源。秦强附秦,楚盛附楚。看来,我刘某人如今在这陈县地界,也算让他觉得值得下点本钱了?”
这话默夫不敢接,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刘将军踱步回到案几后,重新坐下,语气变得随意了些,但话里的内容却让默夫心跳加速:“你刚才说,假托是我麾下,深受重用?”
默夫心中一紧:“小人…小人当时情急,为了取信于他,口不择言,请将军恕罪!”
“恕罪?”刘将军摆摆手,“不,你说得很好。以后,你不必‘假托’了。”
默夫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刘将军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玩味笑容:“你能从张家弄来粮,证明你有点用处。懂得借势,证明你不是蠢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默夫,“证明你识时务。”
“乱世之中,什么最值钱?人才。”刘将军身体前倾,声音充满了蛊惑,却又带着冰冷的现实,“跟着王麻子那种废物,你能有什么出息?哪天死在哪个沟渠里都没人知道。”
“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以后,就直接在我帐下听用吧。王麻子那边,我自会去说。”刘将军轻描淡写地决定了默夫的命运,“好好干,之前你许给张家的那些…‘便利’…”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默夫的反应,“将来,未必不能成真。就看你…能体现出多大的‘价值’了。”
默夫心中巨震。这并非简单的提拔,而是赤裸裸的招揽和利用。刘将军看中的是他能从地方豪强那里榨取资源的能力,以及他“灵活”的手段。同时,那番话也是警告:我能给你前途,也能轻易毁掉你。你许下的诺言,绑定的是我的信誉,你若办不到,或者有了异心,后果自负。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将他更深地卷入权力漩涡的交易。
默夫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立刻单膝跪地,抱拳道:“承蒙将军看重!默夫…万死不辞!”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暂时摆脱了王麻子的直接压迫,但也踏上了一条更加危险的道路。刘将军的“赏识”,是机遇,更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很好。”刘将军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下去吧。会有人给你安排新的住处和差事。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是!小人告退!”默夫起身,恭敬地退出了帐篷。
走出帐篷,重新感受到外面的光线和冷风,默夫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几乎已经被冷汗湿透。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顶牛皮大帐,仿佛看到一头蛰伏的猛兽,刚刚向他张开了利齿。
刘将军的召见结束了,但他带来的影响,才刚刚开始。而此刻,在营地另一角,王麻子正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消息,狗子的眼神则在阴影中闪烁不定。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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