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寒江鼓角动荒陬,千众挥锨战未休。
冻土破冰惊宿鸟,长堤锁水护新畴。
霜侵布衫身犹挺,线织心衣暖自流。
莫道青春多壮志,真情最是抵清愁。
一
一九七四年冬月的金川县,寒风如刀,自大渡河峡谷呼啸而过,刮得人脸颊生疼。沐林河坝横亘在县城对岸,原本是片汛期便被淹没的荒滩,此刻却旌旗招展、人声鼎沸。金川中学一千两百余名师生响应“农业学大寨”的伟大号召,正在这里开展声势浩大的围河造田大会战,铁锹撞击冻土的脆响、号子声与风声交织在一起,在河谷间久久回荡。
离翁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作为学生会主席,他比谁都忙碌。天刚蒙蒙亮,他就踩着薄冰跨过临时搭起的木桥,先检查前夜垒起的河堤段是否被冰水冲垮。“三班的同学注意了,这里的土块要敲碎,不然冻融后会塌!”他弯腰捡起一块带冰碴的土坷垃,往地上一摔,碎屑四溅,“按技术员说的,每层土要夯实三十下,这是保命的工程!”
各班劳动委员围着他汇报进度,离翁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用冻得僵硬的手指快速记录。钢笔尖被冻住了,他就哈口气搓搓笔杆,再往棉袄上蹭蹭继续写。不远处,校长正给老师们布置任务,目光扫过穿梭在人群中的离翁,轻轻点了点头:“这孩子把责任担起来了,比成年人还稳当。”
上午的太阳微弱得没有一丝暖意,河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离翁跑完东头跑西头,检查河堤坡度、查看排水口位置,额头上却冒出汗珠,浸湿了额发。有同学递来窝窝头,他掰了半块塞嘴里,边走边嚼,另一只手还在比划着纠正同学们砌堤的姿势。“离翁,歇会儿吧!你都跑了三趟了!”初三(二)班的李老师喊他,手里拎着个军用水壶。
离翁摆摆手,笑着回应:“李老师,我年轻,扛得住!咱们得赶在大雪前把主堤修起来,不然开春化冻就白干了。”他接过水壶喝了两口热水,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滑,刚暖过来的手指又赶紧塞进冰凉的手套里——这副手套的拇指处已经破了洞,露出的指节冻得通红。
二
杨菊昭站在女生组的队伍里,手里攥着铁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着离翁的身影。同学们都叫她“鹊大姐”,不仅因为她名字里的“菊”字常被打趣成“鹊”,更因为她性子热络,总像喜鹊似的帮衬别人。此刻,她看着离翁单薄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前几天降温时,她就注意到离翁的棉袄比别人薄,风一吹就贴在身上。今天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连副完整的手套都没有。女生组休息时,几个姑娘凑在一起搓手取暖,杨菊昭摸了摸口袋里的线手套——这是学校发的劳动防护用品,藏蓝色的粗线织成,厚实耐用。她总共领了两副,一直没舍得戴,原本想留着给家里的弟弟,可看着离翁冻得发紫的指节,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鹊大姐,发什么呆呢?该咱们去运土了!”同组的王芳推了她一把。杨菊昭猛地回过神,赶紧把手套往口袋深处塞了塞,拿起铁锹加入运土的行列。她故意绕到离翁附近,看着他蹲在河堤边,用破手套蹭掉石块上的冰,手指冻得直打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晚上收工时,天已经黑透了。同学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离翁还在和老师们检查最后一段河堤。杨菊昭落在队伍后面,悄悄把那副新手套从口袋里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粗线很结实,织件贴身的背心应该够了。她想起母亲织毛衣的样子,手指不自觉地比划起来,嘴角悄悄扬起笑意。
回到宿舍,熄灯号已经吹过。杨菊昭借着窗外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拆开手套的缝线。粗线很韧,拆起来要格外小心,她屏住呼吸,生怕弄出声响吵醒室友。拆到半夜,两副手套变成了几团蓝灰色的线团,她把线团用手帕包好,压在枕头底下,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接下来的几天,杨菊昭变得更忙碌了。白天和大家一起运土、夯堤,晚上就躲在被窝里,借着小手电筒的光偷偷编织。线不够细,她就把粗线拆成两股;没有针,她就用磨尖的细竹棍代替。手指被线勒出了红印,有时不小心戳到掌心,她咬着嘴唇不吭声,揉揉手继续织。有室友问她在干嘛,她就笑着说在缝补袜子,把线团藏得严严实实。
离翁丝毫没察觉,依旧全身心扑在工程上。一次突降小雪,河堤表面结了层薄冰,他担心地基不稳,带头跪在雪地里用手刨开冻土检查。同学们见状纷纷跟着跪下,不一会儿,每个人的膝盖都沾满了雪泥。杨菊昭站在人群里,看着离翁跪在雪地上的背影,眼泪差点掉下来,手里的铁锹握得更紧了。
三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工程终于进入收尾阶段。连续几天的奋战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离翁却依旧精神抖擞地组织同学们清理工具、平整场地。杨菊昭看着他那件旧棉袄被汗水浸湿,又被寒风冻干,硬挺挺地贴在身上,终于鼓起勇气,把织好的背心揣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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